第7章 夜色挽歌,浮忆当年
良久,一个年轻的丫鬟给我开了门,她见我双眼裹布,问我是何人。我遂回答她:“请姑娘转达伯灵先生两个字‘叆华’,他听了便知。”
小丫鬟水灵聪慧,让我在门外稍等片刻。一会儿,小丫鬟推着伯灵走到门前。伯灵见到我第一眼时,脸上洋溢的笑容瞬间僵化,他见我双眼缠着红布,浮现出忧伤的光缕。我也故作自己是瞎子,直到伯灵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时,我才露出笑容。
我知道伯灵一定会因我这般模样,而心生忧虑。所以,伯灵问我:“殃云将军,你这是……”
“正如先生所见,我已是盲人。”
伯灵忧伤之余,心生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早酝酿好了说词,回答道:“在回都城的路途中,遇到暗算,重伤了双眼导致失明。好在我听力出奇,非常人可比,可以寻声识路,无需拐杖。”
伯灵容颜黯然失色,长叹道:“定是庞涓派人所为,是我害了殃云将军。”他的声线微微颤抖,充满了愧疚之感。
见伯灵垂下目光,我连忙说道:“先生莫要责怪自己,我仇人甚多,我被暗算一事不一定是庞涓所为。”
“唉……”伯灵哀叹一声,沉默片刻,将我引进房内。我留意了院内环境,虽简陋些,但甲山、植树、鱼池皆有,就是离城中心有点远。
小丫鬟不放心,一边推着伯灵,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进屋。小丫鬟泡了一壶好茶,飘香四溢,甘甜可口。
伯灵放下手中的茶杯,“将军的双眼……”话到一半,怕伯灵想太多,我摆手打住了伯灵,说:“先生,莫提这事。”
“也罢,也罢。”伯灵目光微垂,不停摇头,心里断定我成眼盲之事是受他拖累。
“我回齐一事,众人皆知。但伯贤识才无契机,我作为门客,偶有时日便登门于田忌府上,与他煮酒论棋,聊天下大势。”
“先生莫急,齐国必有先生一席之地,只是时机未到。”我心知此话对伯灵来说毫无意义,他如此聪慧过人,早已规划好一切。
“若不是得殃云施救,我恐怕已被庞涓陷害致死。此恩情,他日我必定相报。”伯灵言道。
我说,“先生智慧贤能,我救你也是受鬼谷前辈所托。如今,先生归齐,对于我齐有着莫大的好处。况且,鬼谷前辈已还了这份恩情。”
“哦?回齐都分别后,原来你是前去了清溪鬼谷山。他老人家可好?”
“鬼谷前辈身体无恙,他替我了了一件我所不能及的事情。所以先生你我之间莫要再提恩情不恩情了。”
“那不行,个人恩情岂能代还。无论怎样,这份恩情我定当铭记于心。”
我转了个话题,准备告别回上大夫府。“先生到都城时,是否见到我义父?”
“嗯,上大夫问了我你的去向。看得出,他十分担心你的安危。莫说你回齐国还未回府上?”
我轻笑道,“还没有,我是想先来探望一下先生,再回上府邸。”
“多谢将军抬爱。”伯灵双手抱拳,眼中满是感激之情。
我起身摆摆手,对伯灵说,“先生既然无恙,那我便告辞回去了。”
伯灵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目送我,吩咐小丫鬟送我回上大夫府。走到半路的时候,我施小计让小丫鬟先回了去。然后一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此次回齐都,我本是回来告别的。义父见到我时甚是欣喜,他一直在担忧我会有什么不测。而我成为盲人的事实,父亲有些无法接受,他悲痛万分。威王、相国邹忌、大将田忌得知此事后,都觉齐国大失将才。自此之后,我便不能再上战场。回府后的第二天,我便向义父坦白了回齐都的原因,他有些恼怒,更多的是无奈。
我对他说,“义父,我要去寻找叆华,我觉得我出自那里。”
义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多年以来,我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你现在双目失明,如何去寻找。”
“义父莫要担心,以我的能力,我相信我能找得到。”我看见义父用衣袖不易察觉的擦拭眼眶的泪水,他沧桑的面容上,透着明显的悲伤。
“没想到,这一天始终还是来了。”然后他叫了一个人过来。我记得他,他多次曾出现在我家的府邸。但我并不清楚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义父说,“当我第一次在战场上遇见你时,你还躺在玄封的怀里。你在燕国遇险的时候,也是玄封救了你。这一路上,必定凶险万分,玄封会与你同行。明日一早,你们便启程吧。从今以后,战国乱世也就与你无关了。”
“原来义父早就知晓一切……孩儿不孝。”我低着头,回想曾经与义父的回忆,悲伤难掩。此去一别,也许再难相见。
入夜,我坐在屋顶,提着一罐酒,一边喝着酒,一边看黑色帷幔上那一轮渐隐渐现的月亮。
玄封酒如同风一般没有重量,悄无声息的落在我边上,手上也提着一罐酒。我和玄封碰杯后,高举酒罐快饮。
我问玄封,“你似乎知晓我所要做的一切?”
玄封再次举起酒罐,猛喝了一口,擦拭嘴边的酒。然后抬起头,望着从黑云里显露出的明月,对我说。“我将你托付给段干纶,让他收你为义子,让你在战场上不断磨练心智,为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我心中并无波澜,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似乎都无法干扰我此时的心境了。我问玄封,“那你呢?为何不与我一起在齐国,在义父家中长大。你去了哪里?”
玄封面容的轮廓,被月亮照耀得尤为精致,他说:“我云游四方,寻找王脉。”我愣了一下,然后侧过脸问玄封。“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诸侯国中王脉的拥有者。”
玄封冰没有因我的惊疑而有任何翕动的表情,他的面容冰冷的像一座冰山。“只知道2个,最后一个一直没有找到。”
他细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微微泛光,微微跳动,微微隐匿于黑暗。我陷入思索当中,问他,“那两个是谁?”
玄封站起来,袍服被风高高拂起,像夜空中摇曳的柳枝。他说,“一个是卫国的皇子姬言凌,另一个是赵国的青亦。一个为皇室贵族,一个为剑客。”
我猛喝一口酒,看着眼下的灯火,问玄封:“我需要杀了他们吗?”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试问谁不想当叆华国的王?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不认为我是瞎子?”
玄封喝了一口酒,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早点休息吧,明日一早前往卫国。”说完,玄封的身影犹如一只乌鸦,飞入半空后,消失在黑色的夜里。
玄封临走前留了一个灵象给我,我运用灵力将它打开。呈现的画面,是一个惨绝人寰、刀光剑影的战场。那是我玄封遇见义父时的记忆成像,他用灵力把曾经的记忆重新勾画了出来。
乌云在天际如浪滚滚,血腥味弥散在这片哀嚎遍野的空间,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天地。
破败的旗帜、带血的盔甲、被砍断的四肢,对于我来说,这并不陌生。我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画面,而心生恐惧,我一直在寻找玄封的身影。
当战声停止后,我看到义父高举长剑,发出胜利的呼声。我看到,一个小男孩抱着一个婴儿,从尸体堆里爬起来。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义父的军队,被我的哭啼声吸引。他连忙跑过来,扶住摇摇欲倒下的玄封。
“孩子,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在场存活的战士都愣住了,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玄封身上。义父将婴儿从玄封手中接过去,婴儿停止了哭泣。而玄封,则一头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他身上挨了几刀,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在他意识彻底漫漶前,他说了一句:“救救他……”
整个画面在婴儿闭上眼睛刹那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