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父母编制的程序
第三章 人生命运
A.人生规划
每个人的命运之路,其实都是在和外界对抗的过程中,在其脑中不断铺成的。每个人都是命运的主人。自由使我们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而权力则让我们得以影响别人的人生。也许我们会因自己从未见过的人或永远看不到的病菌而死,但墓志铭会记下我们曾经的奋斗。即使有些人不幸地默默地死去,只有最了解的人才能猜到他的遗言,而除去他的朋友、伴侣和医生之外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最后想法。很多情况下,我们一辈子都在欺骗别人,也在欺骗自己。后面我们还会更多地谈到这些谎言。
在童年早期我们就已经决定了要如何生活,甚至如何死去,而我们脑中也一直带着这个规划,这就叫人生脚本。我们日常的行为也许出于理智,但人生重要的选择却早已决定了,这些选择包括我们会和谁结婚,我们会有几个孩子,我们会死在何处,以及身边会有谁。这也许不是我们所愿,但却符合我们的脚本。
玛格达
玛格达是一位尽职的妻子和母亲,但当她的小儿子重病时,她惊恐地发现,在内心深处却浮现了一个想法、一个画面,甚至是一个愿望——她想要自己深爱的儿子去死。这使她想起丈夫在国外当兵时,她也曾有过相同的念头。当时,希望丈夫战死的古怪念头一直缠绕着她,而且每一次她都能想象自己丧夫或丧子后,痛苦而受折磨的样子。然而,这种痛苦将会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关键节点,所有人都会对她成功承受了巨大压力而感到钦佩。
问:“如果你丈夫或儿子真的死了,你又会做什么呢?”
玛格达说:“我没想那么远,只想自己自由了,可以做想做的事情。一切重新开始。”
玛格达中学的时候,曾有一段和同学们纵欲的日子,自那时起,内疚感就一直伴随着她,而丈夫或儿子的死也将会是对此的惩罚或赎罪,也让她能不再活在母亲责骂的阴影里了。她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总是格格不入。人们会赞美她:“她好勇敢!”并且认可她是一位成熟的人。
在玛格达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她脑中都在上演这样悲剧的情景或画面。而她的人生就像一出话剧,这场悲剧就在第三幕上演,而整个脚本在她童年时就写好了。第一幕:内疚和混乱。第二幕:母亲的责骂。第三幕:赎罪。第四幕:解脱和重生。但在现实中,玛格达过着非常循规蹈矩的生活,听父母的话,尽最大能力让家人过得健康快乐。这和她的戏剧化而跌宕起伏的人生脚本或“应该脚本”(Counterscript)不符。
人生脚本是童年早期在父母压力之下形成的,不断进行着的人生规划;是一种推动着我们走向自己的命运的心理力量,无论我们是想和它抗争,还是认为这就是自己的自由意志。
当然,这里我们不是想把所有人的行为或人生简化成一个公式。正相反,我们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看成能够以理性、可靠方式行事且充分考虑他人感受的人。我们不能把按照人生脚本生活的人打上“不真实”的标签,因为这样的人占了人类的大多数,我们有必要试着去了解他们。
黛拉
黛拉快30岁了,住在玛格达的隔壁,过着差不多的家庭主妇生活,但她的丈夫却是一名销售,经常到处出差。有时候,丈夫一出门,黛拉便出去喝酒,最后醉倒在离家很远的地方。通常,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喝醉后发生过什么,只是有些时候当她在某个奇怪的地方醒来后,发现钱包里有陌生男人的电话号码时,她才大致明白发生过一些事情。这不但让她感到震惊,同时也很恐惧,因为如果遇到的是一个流氓或坏人,那她的一生就毁了。
人生脚本形成于童年早期,既然是故事脚本,那必然有前因后果。黛拉的母亲在她很小时便过世了,而父亲则每天外出工作。她和学校同学相处得并不愉快,总感觉自己低别人一等,一直独来独往;她和玛格达一样,也把自己变成了一群小男生的玩具。黛拉从没想过她现在的行为,和上学时那些在草垛里度过的日子有什么关系。但在她的脑中,她一直在按照自己的人生脚本行事。第一幕:幕起,在草垛里的快乐和内疚。第二幕:高潮,酒醉无度的快乐和内疚。第三幕:后果,谴责和毁灭,黛拉失去丈夫、孩子、职位,失去了一切。第四幕:最终解脱,自杀,之后所有人都感到抱歉并原谅了她。
玛格达和黛拉都平静地生活在她们的“应该脚本”中,但都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平静会被打破。这个悲剧脚本也都在最终让她们迎来了解脱与和解。不同的是,玛格达一直耐心等待上天来惩罚她,让她实现救赎;而黛拉则受到内心恶念的驱使,急不可耐地向结局奔去,迎来审判、死亡和原谅。因此,起点相似的两个人(私生活混乱),却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迎来了不同的人生结局。
心理治疗师像看透一切般坐在办公室里,受雇处理这样的情形。对玛格达和黛拉而言,如果有人死了她们就解脱了,而心理治疗师的任务则是找到更好的解脱方式。他走出办公室,走在大街上,路过证券交易所,经过出租车站,还有一个沙龙,这一路上几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需要解脱。杂货铺里,一个女人冲她女儿喊道:“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乱碰!”而又有人夸她的小儿子:“他可真可爱呀。”当治疗师来到医院,一个多疑症患者问:“医生,我怎么才能出院呢?”一个抑郁症患者感叹:“我为什么活着?”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回答道:“不要节食,随便吃。我还没蠢到节食呢。”这些病人昨天也说过同样的话,他们已经被困住了,而医院外面的人们还有解脱的希望。“我们要增加他的药量吗?”一个见习医学生问。Q医生转向精神分裂症患者,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要不要增加药量?”病人想了一会儿,回答说:“不要。”Q医生又抬起手说:“你好!”病人也挥了挥手:“你好。”接着他们一起转向医学生,Q医生说:“你好!”医学生却被吓了一跳。可是就在5年之后,在一次心理治疗的会议上,医学生则主动走向Q医生,向他打招呼:“Q医生,你好!”
玛丽
“总有一天,我会开一家护士学校,结四次婚,在股市里面赚很多的钱,成为一名知名的外科医生。”玛丽醉醺醺地说道。
这不是她的人生脚本。首先,她的这些想法都不来自她的父母——他们讨厌小孩,排斥离婚,认为股市变化莫测,而外科医生收费太高。其次,玛丽的性格也不适合——她面对孩子会紧张焦虑,对异性冷若冰霜,害怕股市,同时又因酗酒而手抖。第三,她早就决定要白天做房产销售,晚上和周末做酒鬼。第四,她也不是真的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这些只是罗列了她做不到的事情。最后,大家听完了也心知肚明,她根本一件也不会去做。
人生脚本需具备以下条件:(1)父母的引导。(2)较为健全的人格发展。(3)童年的决定。(4)受到某种成功或失败模式的刺激。(5)态度坚定(也就是现在常说的“立场坚定”)。
本书中,我们将探讨目前所知的人生脚本运作方式,以及如果要改变脚本,我们该做什么。
B.台上与台下
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要研究人生脚本,我们就要先看一看戏剧脚本和人生脚本之间的关系。
1.二者都是围绕某些特定主题的。最著名的就是《俄狄浦斯王》,而其他题材也可以在希腊戏剧或神话中找到。其他民族也有类似于狂热的酒神祭祀或粗鲁的二律背反的祭祀剧目,但希腊人和希伯来人却是第一个提炼并记录人类的平常生活以及生活模式的人。人类生活中确实存在着许多像是原始仪式中描述过的竞赛(Agon)、感伤情绪(Pathos)、哀歌(Threnos)和神的显现(Theophany),但它们往往是被史诗般的语言所演绎过的;如果用普通的日常语言来描述,这些事情就更容易被人们理解和思考了。比如: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月光照耀的月桂树下,一个大嘴巴来了,无论他或她是谁。在布尔芬奇或格雷夫斯的作品[2]中,希腊诗人采用了如此简单的方式将每个人的生活描绘出来。如果众神对他微笑,他就能生活地相当顺利。但如果众神皱起眉头,情况就会有所不同。如果想消除诅咒或是更舒服地生活,他就会变成一个主动寻求治疗的患者。
分析沟通脚本和分析戏剧脚本一样,只要知道了剧情和角色,除非有变化,不然我们就能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比方说希腊神话美狄亚的故事,不管是心理治疗师还是剧评家都很清楚,美狄亚已经下决心要杀了自己的孩子,除非有人劝她打消这个念头;而且心理治疗师和剧评家也都明白,如果美狄亚能在那个礼拜参加互助小组,整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2.如果人生能按既定轨道前行,那么其结果也是可以预测的,而在此过程中,也许一场对话,或是某个特定的词,某种说话的语气,都是引发最终结果的重要一环。不管是在剧院还是生活中,关键台词都必须牢记并以正确的方式说出,这样他人的反应才能佐证并推动行为的产生。如果主角改了台词,换了“自我状态”,那其他人也会有不同的反应,而这也正是治疗脚本分析的目的。如果哈姆雷特按美国戏剧《埃比的爱尔兰玫瑰》的风格说话,那为了使剧情合理,奥菲利亚也要改换台词,那整部《哈姆雷特》就是另一个版本了——他们俩就不会在城堡里躲躲藏藏,说不定就直接选择私奔了——剧也许不好看了,但对两个人来说,却可能是更好的人生。
3.一个剧本要先经过排练和修改,才能最终成为最精彩的演出。要排一部剧,就要经过读剧本、改剧本、排练、试演,最后才能登台。而人生剧本则是从童年开始的,也就是最初始的“草拟剧本”,其他配角也只限于父母和兄弟姐妹,抑或是机构或寄养家庭里的小伙伴或监护人。每个家庭都是一个机构,每个人都非常严格地扮演着角色,而孩子也从他们身上学不到什么变化性。随着进入青春期,我们开始见到更多的人,开始挑选我们剧本里需要的人,而对对方而言,我们也被他们的剧本需要。这时,我们会修改剧本来适应新的环境——基本情节不变,但行为会发生些许改变。除了青少年自杀和谋杀的极端情况外,这一步就属于排练,或者就像先把一部剧搬上小镇舞台试演一样。经过几次修改,我们的大戏最终成型——封箱演出,也是剧本最后的尾声。如果结局是好的,那它就会发生在一场告别晚宴上;如果是不好的,我们可能会在医院病床上、监狱铁栏后、精神病病房的门口,甚至绞刑架上或者停尸房里,和世界告别。
4.几乎每一部剧都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赢家”,也有“输家”,至于何为好何为坏,何为赢何为输,每一个剧本都不一样。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剧本都要有这四个角色,有时候还会合二为一。比方在牛仔剧本里,好人就是赢家,而坏人就是输家。“好”就意味着勇敢、善战、诚信纯洁;而“坏”则代表着卑鄙、无能、阴险好色。赢家是笑到最后的人,而输家则要么被吊死、要么被枪杀。在肥皂剧里,赢的女孩最后会嫁给如意郎君,而输的一方则失去了男人。在商战片里,赢家能拿到最好的合同和最多代理权,而输家则连一个签单都难以获得。
在剧本分析中,赢家被叫作“王子”或者“公主”,而输家则被叫作“青蛙”。而剧本分析的目的,就是要把“青蛙”变成“王子”或者“公主”。为了做到这一点,心理治疗师必须找到病人剧本里的好人和坏人,以及他可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赢家。病人反对成为赢家,因为他接受治疗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只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勇敢的失败者。这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如果他成为一个更勇敢的失败者,他就可以更舒服地遵循他的剧本;而如果他成为一个胜利者,他就必须扔掉他所有或大部分的剧本,重新开始,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这样做。
5.不管是戏剧剧本还是人生脚本,都是在回答人们生活中的基本问题——“说完你好说什么?”以《俄狄浦斯王》为例,整部剧和俄狄浦斯的一生都完全映射了这个问题。不管俄狄浦斯什么时候遇见了老人,他首先说了“你好”,而且受脚本的驱使,他下一句话则是“想决斗吗”,如果老人拒绝了,那他们就不会有后面的对话了,俄狄浦斯可能只能傻乎乎地站着,琢磨着要不要聊聊天气、聊聊近来的战况或者奥运会谁会赢,或者只简单嘟囔一声“幸会”,就可以直接离开了。但如果老人答应了,俄狄浦斯找到了合适的对手,他也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才回答说:“妙极了!”
6.和戏剧剧本一样,人生脚本必须要提前设计和铺垫。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车没油了。这个桥段几乎每次都会提前两三天布下,剧本里的人会提前查看油箱,想着“要尽快加油”,但却啥也没做。事实上,除非是车的油箱漏了,不然很难出现“突然没油”的情况。在输家的剧本里,这种提前埋好的伏笔总是在不停地迫近他,而许多赢家一生都没遇到过“车没油”的情况。
人生脚本的形成基于父母的设计,而孩子则会在一生中遵循这种设计,原因有三:(1)脚本给予了一种人生的意义,一种追求的方向,孩子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为了某个人,这个人通常就是父母。(2)脚本给孩子提供了一种可接受的分配时间的方式(指对父母来说是可接受的)。(3)人们都需要方法论的指引。自学也许更有启发性,但却不那么现实,就像要成为一名好的飞行员,总不能自己撞毁几架飞机,再从错误中汲取经验,他需要从别人的失败中学习。每个外科医生都有师傅,而不是自己动手割了一个又一个阑尾,才知道哪里会出问题。因此,父母通过向孩子传授经验(或是他们自以为的经验),来规划孩子的脚本。如果父母是输家,他们就会传授输家的脚本,如果是赢家,则传授赢家的脚本。不过从长远来看,还存在一个故事线,不管父母规划的结局是好的还是坏的,孩子都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情节。
C.神话和童话
人生最初始的第一个脚本被称为“初始草拟剧本”,在儿童的脑中孕育形成,那个时候孩子除了家人,几乎谁都不认识。我们假设在孩子眼中,因为父母是他们的三倍高,体型是他们的十倍大,所以父母都是有超能力的庞然大物,就像神话中的男巨人和女巨人,也可能是食人魔和蛇发女巫。
随着孩子长大,懂得更多的道理,他就进入一个更浪漫主义的世界。因此他结合自己看世界的新角度,开始第一次重写自己的脚本。如果条件允许,他可能会从童话或动物故事中得到帮助,这些故事开始是妈妈读给他听,后来是他自己可以放飞想象力后,自己在闲暇时间读到的。这个重写的脚本也会有魔法的身影,但没有父母给他的影响那么大。这些故事给孩子的脚本提供了一套新的角色:动物王国中出现的所有人格,都是他所熟悉的,要么是他的热心玩伴或同伴,要么是远处的惊鸿一瞥或传来的鬼哭狼嚎,抑或是虚构的神奇生物。这些也可能是从电视里看来的,毕竟对小孩子来说,连广告都是好看的。即使最糟糕的情况下,孩子既没有书,也没有电视,甚至没有妈妈给他读故事,但他只要知道了奶牛的样子,就能想象出一只怪兽。
在最初的阶段,孩子眼中的人们都有魔力,偶尔还能变成动物。而在下一个阶段,孩子只会给动物赋予人类的性格,而对于从事驯马师、驯犬师和海豚饲养员等职业的人,这一点直到成年后还会出现。
在第三个阶段,青春期的他们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脚本,依据现实向自己期望的方向进行了修改,他们希望眼中的世界依然阳光向上、充满浪漫气息(虽然有时还有毒品在作祟)。随着年岁增长,他们渐渐变得越来越现实,这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身边的人和事都在变得现实。几十年之后,他们终于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而心理治疗师的工作,就是要修正他们离开世界的方式。
接下来我们会用几个例子,来揭示神话、童话和真实世界之间的相似之处。我们将从人际沟通的视角出发,也就是我们之前讲的“火星语”。“火星语”自成一体,作为一种客观研究人类生活的方式服务于“心理游戏”和“人生脚本”的分析。假设火星人马里奥来到了地球,现在要回到火星去告诉别人“地球什么样”。他既不会采用地球人的说法,也不会像地球人期待地那样去说:他不喜欢夸大其词也不喜欢罗列数据,而是喜欢观察人们实际上想要做什么,为了什么做,以及和他人一起时做了什么,而不是人们自己口中所说的那样。首先是罗马神话中欧罗巴的故事。
欧罗巴的故事
欧罗巴是罗马神话中海神尼普顿的孙女。一天她正在海边的草地上采花,一只精壮的公牛出现了,在她的脚边跪下,用眼神暗示她骑上来。欧罗巴被公牛美妙的声音和彬彬有礼的举止迷住了,她想着在小山谷里骑牛一定很好玩。但她刚骑上去,牛就将她带到了海的另一边。原来,牛是朱庇特(罗马神话主神)假扮的,他一看到喜欢的女孩,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不过,欧罗巴后来也过得不错,她被带到克里特岛后,生下了三个孩子,后来都成了国王,还有一个大洲以欧罗巴的名字命名。故事发生在公元前1522年,记载在莫斯霍斯的《田园诗·其二》(Second Idyllium)中。
而故事中抢走欧罗巴的朱庇特,也来自一个不寻常的家庭。根据赫西俄德的《神谱》,他的父亲萨杜恩(农神)有六个孩子,前五个一出生就被萨杜恩吃掉了,而朱庇特是第六个孩子,妈妈把他藏了起来,又把一块石头放在了襁褓里,结果萨杜恩把石头吞了下去。朱庇特长大了,他和祖母逼着萨杜恩将之前的五个孩子吐了出来,他们就是普鲁托(冥王)、尼普顿(海神)、维斯塔(灶神)、克瑞斯(丰收女神)和朱诺(天后)。随着欧罗巴和朱庇特的感情渐渐淡漠,她和埃及之王达那俄斯走到了一起,两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名为阿弥莫涅。父亲达那俄斯让阿弥莫涅去阿格斯城取水,而就在她取水时,尼普顿看到了她并对她一见钟情。尼普顿是阿弥莫涅的曾祖父,把她从一个流氓手中救出后据为己有,就像朱庇特是她母亲的叔祖,却将她母亲据为己有一样。
在这部家庭伦理神话中,我们以“刺激”和“回应”来梳理一下主要的沟通。当然,每一次的“回应”都可能成为下一次沟通的“刺激”。
对这一系列神话中的沟通进行分析(此处采用莫斯霍斯版本),最有意思的是,尽管欧罗巴悲伤难过,也进行了反抗,但却从未说过“停下”或者“马上带我回去”,而是很快开始猜测绑架者的身份。换句话说,她只是表面上大声抗议,但却小心翼翼怕中断了脚本的进行,她将自己投入到脚本当中,而且对其结局充满好奇。因此她表达悲伤时都是含糊其词,在“火星语”中被称为“处于游戏中的”“被脚本驱使的”。事实上,我们可以说欧罗巴在玩一场名为“挑逗(Rapo)”的心理游戏[3],表面上是“她不情愿”,但实际上却符合她的脚本——成为三位国王的母亲。如果真的想要吓退绑架者,又怎么会对绑架者产生兴趣呢?同时,她的抗议也掩饰了她自己的责任,即是她首先和公牛调情的。
我们再讲一个大家更熟悉的故事,这个故事几乎包含了所有沟通模式,虽然顺序可能有调整。故事采用安德鲁·朗和《格林童话》的版本。从很早开始,在说英语的国家乃至全世界,几乎每个孩子都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激发了孩子们无数的想象。
小红帽的故事
从前有个可爱的小女孩叫小红帽。一天,她妈妈让她穿过树林,去给外婆送一些吃的。在路上,她遇到了一只诱惑她的狼。狼想吃掉小红帽,他告诉小红帽不要一脸严肃,要高兴一些,把送饭的事情放在一边,“去采一些花吧”。趁着小红帽在路上耽搁了,狼跑到了外婆家,把外婆吃掉了。当小红帽到的时候,狼假扮成外婆,躺在床上喊小红帽过去。小红帽照做了,但她发现了“外婆”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她开始怀疑外婆是不是真的。狼先试着说服小红帽,发现暴露就把她一口吃了下去(显然没有嚼)。一位猎人刚好路过,他把狼劈成两半,小红帽和外婆都得救了。接着小红帽高兴地帮助猎人把石头装进狼的肚子里。而在某些其他版本里,小红帽大声呼救,千钧一发之际猎人用斧头杀死了狼,救下了小红帽。
这里我们又看到了一个“诱骗”的故事——一个天真无邪、喜欢采花的女孩,和一只狡猾邪恶、欺骗了她的野兽。野兽想吃了女孩,但却最后满肚子石头而死。小红帽和阿弥莫涅一样,也是被派去做事,在路上遇到了狼,最后和救她的人结下了亲密的关系。
从“火星人”的视角来看,这个故事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火星人”会从字面去理解故事,包括狼会说话这一点(尽管他没见过)。他会思考这个故事在讲什么,会发生在什么人身上,以下是“火星人”对这个故事的思考。
“火星人”的解读
一天,小红帽的妈妈让她穿过树林去给外婆送吃的,在路上她碰到了一只狼。什么样的妈妈会让女儿去有狼出没的森林呢?为什么妈妈不自己去,或者和小红帽一起去呢?如果外婆这么需要帮助,为什么妈妈会留外婆一个人住在那么远的小木屋里?如果小红帽一定要去,为什么妈妈从未警告她不要停下和狼交谈?故事很明显告诉我们,没有人告诉小红帽会有危险。没有母亲会愚蠢到这种地步,所以看起来妈妈并不在乎小红帽,甚至有点想摆脱掉小红帽。也没有小女孩会如此愚蠢,哪有人会看到狼的眼睛、耳朵、爪子和利齿还会认为他是外婆呢?为什么她不立刻离开那里?而且她找来石头放进狼肚子里的行为也很恶毒。而且任何有正常思维的人,在听到狼的话之后,一定不会停下来采花,而是会想:“如果我不赶紧去找人帮忙,这只坏狼就会吃了我外婆。”
即使是故事里的外婆和猎人也有嫌疑。如果我们把故事里的角色当作真实存在的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脚本,我们就能从“火星人”的角度,清晰地看到他们的人格是怎样的了。
故事的真相是,每个人都为了实施行动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仅从结局来看,整件事都是一个针对狼的骗局,让他利用小红帽做诱饵,以为自己比其他人都聪明。这样看来,故事的启示不再是天真的小姑娘需要小心有狼出没的森林,而是狼应该小心看起来天真的小姑娘和她的外婆,换句话说,狼才不应该单独穿过森林。而且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妈妈在打发走小红帽后,又做了什么呢?
如果你觉得这样说太阴暗、太轻浮了,那我们想象一下如果小红帽真实存在会怎么样。关键在于,有这样的母亲,又有这样一段经历,小红帽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小红帽的人生脚本
精神病学的分析大部分都聚焦于“在狼肚子里放石头”的象征意义。而对于沟通分析学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角色之间的沟通。
30岁的凯丽来到诊所接受治疗,称她患有头痛、抑郁等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而且和上面我们讨论过的“小红帽”一样,她也穿着一件红外套。凯丽总是想通过间接的方式帮助别人。一天,她走进诊所说:
“诊所外面的大马路上有一只受伤的小狗,您看要不要打电话给动物保护协会?”
Q医生问:“你为什么自己不打呢?”
“谁?我吗?”凯丽听完回答说。
她自己从没有救过任何人,但她知道去哪儿能找到救援——典型的“小红帽”行为。Q医生问她在工作中,有没有遇到外卖需要去前台取的情况,凯丽点了点头。
“谁会去帮大家拿外卖呢?”
“当然是我了。”
凯丽的脚本是这样的:在6岁到10岁期间,妈妈经常让她去外婆家或者找外婆玩,通常外婆都不在家,而外公则会对她实施猥亵。凯丽从没有告诉过妈妈,因为她知道妈妈会生她的气,觉得是她在撒谎。
现在,凯丽遇到了不少男人和男孩,也与很多人交往过,但通常很快她就和他们分手了。每次和Q医生讲起刚分手的经历,她就会笑着说:“哈哈哈,那个男的太嫩了。”她在男性精英白领中不断周旋,一直在淘汰既无聊又乏味的情场新手们。而实际上在她的人生中,和外公的一段经历才是最刺激的,现在她似乎是要用余下的人生,等待着能再来一次的机会。
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童话结束之后,小红帽将过上怎么样的人生。到目前为止,狼的事情是她人生中最刺激的部分。长大后,她一直在森林里游荡,与别人亲近,希望能再遇到一匹狼。但她一直遇见的都是“狼崽”,于是她把他们都淘汰了。从凯丽的故事中,我们看到了谁是真正的狼,明白了为什么小红帽敢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因为狼就是外公。
真实生活中小红帽的性格是这样的:
我们还需要看到,在小红帽的脚本中,外公对小红帽的猥亵是在妈妈、外婆和外公相互包庇中一次次发生的。故事圆满的结局也是不现实的,讲童话故事的大多都是好心的父母,而圆满结局也是“父母自我状态”的映射。孩子们自己创作的童话会更加现实,也不一定有圆满的结局,事实上,有些结局反而会很阴暗。
D.等待沉睡
脚本分析的目标之一,就是要将患者的人生脚本,放在整个人类的心理历史发展当中来审视。可以说,从远古时代,经历了早期的农耕、游牧民族、中东的极权统治,直到今日,人类心理的变化几乎微乎其微。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称得上是脚本分析最好的教科书,他在其中是这样总结的:
约瑟夫指出,神话中的英雄取得的一般是世界级的历史性胜利,而童话中的英雄取得的仅仅是本地性的小胜利。而且我们还要指出,患者就是患者,他们没能取得自己想要的成就,却也好好地活着。因此,他们找到医生,而医生就是“掌握捷径和密语的先知。他的角色正像是神话或童话中的智慧老人,帮助主人公战胜奇幻的冒险”。
虽然程度上有高低,但这基本上就是患者的“儿童自我状态”看待世界的方式(不管其“成人自我状态”是怎么看待的),而且显然从人类历史伊始,所有孩子面对的都基本是相同的问题,而可供使用的方法也基本只有几种。而到了紧要关头,人生遭遇仿佛就是“旧瓶装新酒”——从椰子壳到竹筒到羊皮袋到陶罐到玻璃杯再到塑料杯,但里面装的葡萄酒就几乎没有改变过——上面是清冽的美酒,下面是沉淀的渣滓。正如坎贝尔所说,在冒险的类型和主人公的形象方面,我们几乎看不到什么改变。因此,只要知道了患者“人生脚本”中的一些元素,我们就可以有自信地推断他下一步要怎么走,在他遇到不幸或灾难之前拦住他。这就叫防御性精神病治疗法(也可称其为“有改善”)。并且,我们能帮助患者改变脚本,甚至整个抛弃,这就叫治疗性精神病治疗法(也可称其为“康复”)。
因此,虽然精准找到患者脚本遵循的神话或童话这一点不是必须的,但我们找到的越接近,治疗效果就越好。缺乏对历史的了解可能会让我们犯错误,比如我们可能会把患者人生里面的一小段或者他最喜欢的“心理游戏”,当成他的整个人生脚本;也有可能是故事中出现的某个动物形象,比方说一只狼,就会让治疗师找错了目标。神话或童话已经流传了成百上千年,把病人的人生脚本或其“儿童”的人生脚本和这些故事相联系,至少可以给治疗工作一个坚实的基础,在好的情况下,这些故事可以准确提供一些线索,从而改变患者的人生结局。
等待沉睡的脚本
当患者的脚本很难挖掘时,童话故事可能会暴露脚本的某些部分,比方说“脚本幻觉”。沟通分析认为,精神病学的症状是由一些自欺行为引发的。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以及不如意都是基于臆想,他们才有可能被治愈。
在脚本当中,母亲一直告诉女儿男人都是野兽,但妻子有义务满足他。如果母亲灌输得过多,女儿甚至会认为性高潮会让她死亡。通常这样的母亲也是势利的,他们会为这道“咒语”留一个口子(或者称为“反脚本”),那就是如果她嫁给一个金龟婿,比方说童话里拥有金苹果的王子,那就可以有性生活了。但如果不能的话,母亲就会继续误导女儿“你所有的烦恼在更年期就会消失,因为那时候你就不会有性冲动了”。
现在表面上我们发现了三种幻觉:高潮是致命的;嫁给金龟婿,咒语解除;最后是幸福的救赎或是带走一切的更年期。但这些当中没有真正的“脚本幻觉”。女儿通过自慰破除了第一种幻觉,知道那不是致命的。“金龟婿”倒不是幻觉,但它发生的概率和中彩票头奖差不多,虽然很不可能发生,但至少是有可能的。而且嫁给“金龟婿”也不是女儿的“儿童”真的想要的。为了找到“脚本幻觉”,我们需要找到这个案例对应的童话故事。
睡美人的故事
愤怒的仙女诅咒布瑞尔·萝丝会被纺锤刺伤手指而死,另一个仙女将诅咒改为了一百年的沉睡。15岁那年,布瑞尔确实被刺伤了,而且马上就陷入了沉睡。与此同时,城堡里的所有事物和所有人也都陷入了沉睡。在这一百年当中,许多王子都想穿过长在她周围的荆棘,但没有人能成功。最终当时机成熟,一名王子来到了城堡,荆棘散开让他通过,王子找到了公主并吻了她,公主醒来,他们相爱了。就在这时,城堡里的所有事和所有人都又回到了睡着之前的状态,而公主此时也只有15岁,而不是115岁,她也和王子结婚了,在一个版本中,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在另一个版本中,这才是他们麻烦的开始。
“因为魔力而陷入沉睡”,这个桥段在神话中有很多,最著名的当属北欧神话布伦希尔德的故事。传说她沉睡在一座山上,身旁有火圈环绕,只有英雄才能穿过火圈。而最后这个英雄就是齐格弗里德。[4]
《睡美人》这个故事里的一切都可以在真实世界发生,只是方式有所不同。女孩们扎破手确实可能晕倒,也会在自己的家里沉睡,王子们也在森林里四处寻找中意的少女。而唯一不可能发生的,是时隔这么久之后,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可以保持原样。这才是真正的幻想,因为这不但不可能,而且不存在。而“等待沉睡”的脚本正是基于这一点而写成的,也就是——王子会来的,但在那一天布瑞尔依然会是15岁,而不是30岁、40岁或50岁,他们依然有一生可以共度。这就是女孩子们“长生不老”的幻想。我们很难告诉布瑞尔们,在现实生活中,王子都是年轻男孩们,等他们到了你们现在的年纪,他们早已经成为国王,也变得无趣了。打破幻想可以说是脚本分析中最令人沮丧的部分了,治疗师要告诉患者的“儿童”,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并且要他牢牢记住。如果病人能提供一个最喜欢的童话故事,那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许要容易许多。
“等待沉睡”这个脚本还会遇到一个实际的问题,就算布瑞尔真的找到拥有金苹果的王子,她也会觉得自己高攀了,于是就通过吹毛求疵,想把王子拉到自己的层次上。最后,王子甚至希望她能回到荆棘丛中继续睡觉。相反,如果布瑞尔降低标准,比方说嫁给了拥有银苹果的王子,或甚至是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她就会觉得被欺骗了,把怒气都发泄在丈夫身上,同时骑驴找马继续寻找“金龟婿”。因此,不管是在“性冷淡的女人”的脚本中,还是童话般的反脚本当中,主人公都无法得到满足。而且在童话故事当中,她要取悦的不只有王子的母亲,还有女巫。
这个脚本非常重要,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用一生的时间“等待沉睡”。
E.家庭剧
“如果你的家庭生活被搬上舞台,会是一出什么样的剧呢?”这是每个人脚本中非常重要的台词之一,同时也是发掘脚本的另一个好方法。这些家庭剧通常和古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或者“厄勒克特拉”的故事如出一辙——儿子和父亲争夺母亲的爱;而女儿则希望父亲是自己的。但在脚本分析中,我们也必须了解父母真正的意图,这里为了方便,我们简称为“反俄狄浦斯”和“反厄勒克特拉”。“反俄狄浦斯”这部剧和“俄狄浦斯”正相反,它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母亲对儿子的性冲动,而“反厄勒克特拉”则与“厄勒克特拉”相对,展示了父亲对女儿的性冲动。尽管父母通常会和孩子上演“斥责”的情节,试图想要掩盖这样的情感,但我们仔细研究就会发现,几乎所有沟通都能将这些情感明显表现出来。这样一来,慌乱的父母想要掩盖自己“儿童自我状态”对后代的性冲动,于是表现出“父母自我状态”,用斥责来对孩子发号施令。但在某些特定场合,不管他们努力采用“斥责”还是其他方式,还是会露出马脚。事实上,真正快乐的父母,通常会坦然赞赏自己孩子的迷人之处。
和“俄狄浦斯”“厄勒克特拉”这两部剧一样,“反俄狄浦斯”和“反厄勒克特拉”也有很多不同版本。随着孩子们长大,他们也许会遇到母亲和儿子的同学发生关系,或父亲爱上女儿的闺蜜。在更加“游戏化”的版本当中,甚至有母亲和女儿的男朋友有染,或父亲抢了儿子的女朋友。[5]而孩子也“投桃报李”——年轻的俄狄浦斯和父亲的情妇厮混,厄勒克特拉和母亲的情人在一起。有时家庭剧里面会出现一个或几个人是同性恋,还有孩子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包括兄弟姐妹之间乱伦,甚至长大后还会面对对方伴侣的诱惑。这些都是从标准“俄狄浦斯”(儿子恋母)或“厄勒克特拉”(女儿恋父)角色变化而来的,无疑会对人的一生产生影响。
家庭剧除了关于性的部分,还有更令人心酸的一面。我们想象一个画面:一个同性恋女孩被抛弃后,攻击了她的爱人,用刀子抵着她的喉咙说:“你给我机会弄伤你,却不给我机会让我帮你愈合。”这也许就是所有家庭剧的核心了,是所有父母苦恼的由来,也是所有青少年叛逆的根源,以及还未离婚的夫妇争执时的哭喊。在家庭里受伤的人们,最终逃走了。而那句著名的“回家吧玛丽,我原谅你了”,就是“火星语”对故事里同性恋女孩的哭喊的理解。而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有全世界最糟糕的父母,孩子也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受伤是痛苦的,但被治愈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F.人类命运
俗话说“三岁看老”,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成就和高度乃至一生的命运,通常在他3岁或至少6岁之前时就定下了。这一点也许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这正是脚本理论的观点。如果和一个6岁或3岁的孩子聊聊天,你也许就更容易理解了。你也可以再看看当今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过去曾发生什么,预见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后,更相信脚本理论。人类脚本的历史印刻在古代石碑上,上演在法庭席间,陈列在停尸房里,喧闹在赌场上,誊写在书卷里,甚至在政治辩论中,当某个政治家慷慨陈词,说服国人支持他所倡导的正义之路时,也能看到人类脚本的影子——这个“正义之路”正是他父母当年教导他的。但幸运的是,一些人有好脚本,还有一些人能够将自己从不好的脚本中解放出来,以自己的方式生活。
人类命运启示我们,走上不同道路的人们可能会殊途同归,而踏上相同道路的则可能结局迥异。“脚本”和“应该脚本”都藏在每个人的脑子里,好像不停有父母的声音在告诉我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我们的“儿童”则憧憬着理想中自己长大的模样,因此在“父亲”“母亲”和“儿童”的拉扯中,每天的生活开始上演了。同时,我们也发现,自己也缠绕在别人的脚本当中——首先是父母,其次是伴侣,而最重要的,是那些负责管理我们所生活的地方的人。当然,还可能有化学危害(比方说流行疾病),或者物理危害(比方可能对我们造成伤害的尖锐物体)。
人生脚本是每个人在童年早期的计划,但人生轨迹却是现实中实际发生的。人生轨迹的决定因素有三个:基因、父母提供的家庭背景和外在环境因素。如果一个人因为基因缺陷,导致其智力发育迟缓、身体机能残缺,甚至于因癌症或糖尿病而早夭,那他制定人生目标并最终完成的概率就不会太大,那么他的人生轨迹就由遗传(也可能是分娩时的意外)决定。如果父母自身在婴儿时期,身体上受到严重伤害或情感上严重缺失,那可能会使他们的孩子也无法进行自己的人生脚本,甚至无法形成脚本。这样的父母可能忽视或虐待孩子,甚至在年幼时将他们送到孤儿院里,从而遏制了孩子的成长。疾病、灾难、压迫和战争,甚至是散步或开车时出现的一个小人物,也可能让构思精妙、资源丰富的人生计划戛然而止——他可能是杀手、暴徒或车祸的肇事者。而如果脚本里出现一个以上因素的结合(比方说基因和迫害的结合:种族迫害),就给那些在人生规划中选择本就不多的人,又关上了很多扇门。这几乎就注定是一个悲惨的人生了。
即使条件如此苛刻,关上了那么多的门,却也总有人能看到开着的窗。也许我们面对从天而降的炸弹、肆虐的疫情或残酷的屠杀会束手无策,但退一步来讲,我们也许可以选择杀人、被杀或自杀,而如何选择就取决于脚本,也就是在童年早期我们做出的决定。
至于人生轨迹和人生规划的区别,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实验来加以说明。该实验的对象是两只实验鼠,旨在研究母鼠早期的经历会如何影响她下一代的行为。两只实验鼠都是Purdue-Wistar大鼠,以下简称维克多和阿瑟(实际上维克多和阿瑟是他们的“祖父”,也就是实验员的名字)。经过多项实验检测,实验员们选中了维克多,对于这个阶段发育的小鼠来说,它的基因非常正常。而它的母亲维多利亚,则是从小鼠开始就被实验员接手照顾。阿瑟是维克多的远方表兄弟,它也同样符合实验要求。阿瑟的母亲阿瑟利亚则从小鼠时起,就被扔在笼子里无人照顾。当这对表兄弟长大后,实验员发现维克多体重更重,更喜欢安逸,也比阿瑟的排泄次数更多。实验并未提及在结束后两只小鼠的长期发展情况,但这大概率是由外在因素决定的,比方实验员的实验目的等等。因此,它们的人生轨迹是由其基因、母亲早期的经历和更强的外部因素决定的,这些外部因素它们既无法控制,也不感兴趣。它们作为老鼠任何的“脚本”或“规划”都受到这些因素的限制。因此喜欢蔬菜的维克多,就可以大快朵颐,而喜欢探险的阿瑟,则只能沮丧地待在笼子里,而且不管冲动有多强烈,它们也都不能繁殖。
汤姆、迪克和哈里都是维克多和阿瑟的远房表亲,这三只实验鼠的实验过程又多有不同。汤姆通过训练学会按压把手以避免被电击,而在按压把手后它可以得到一口食物作为奖励。迪克的训练方式类似,不过它得到的奖励是一口酒。哈里也被训练来避免电击,但奖励是一次会让它感到舒服的电击。接着它们被轮换训练,这样一段时间后它们都学会了三种模式。接着它们被放进了一个带着三个把手的大笼子,三个把手分别会带来食物、酒和令人舒服的电击。每只实验鼠都可以自己“决定”如何生活——是吃饱喝足、是醉生梦死、是享受电击刺激,还是组合或轮换着来。并且新笼子里还有一个跑步机,因此除了上述的奖励,他们还能选择是不是要运动一下。
无论是想做一个美食家、一个醉汉、一个运动员,还是想追求刺激或把几者结合起来,每只老鼠都能选择想要的生活,这就很像在决定其“鼠生脚本”了。尽管每只老鼠都能遵循自己的选择,而且只要还活在笼子里,就要承受选择的结果。但实验员会打断实验,根据情况打断其“脚本”,所以它们“鼠生”的结局是由外在不可抗力决定的。因此,这些实验鼠的“鼠生轨迹”和生活方式,大部分都是由贯穿其一生的“鼠生规划”决定的,而其结局是由别人决定的。但“鼠生规划”只能从其“父母”,也就是设计实验的实验员所提供的选项中选择,而且,它们最终的选择还受到其早期经历的影响。
尽管人类不是实验鼠,但有时人类的行为就和它们一样。有些人的生活就像被放进笼子里的大鼠,被他们的主人操纵和支配。许多情况下,这些笼子的门都是开着的,人们只要想就可以走出去,但他们最后没有出去,是因为其脚本困住了他们。在出去看到了自由的世界,品尝到其中的欢乐和艰险后,人们又选择回到了这个有按钮和把手的笼子里,在这里它只要不断按把手和按钮,而且在正确的时候按对了,就不用担心会挨饿,还能偶尔找点刺激。但就像实验里的“实验员”或“电脑”一样,更大的力量可能会改变或终止一切,对于这一点,生活在笼子里的人们总是怀着既希望又恐惧的心情。
人类命运由四种可怕的力量决定:恶魔般的父母程序,由古人称为“恶魔(Daemon)”的内心声音所教唆;建设性的父母程序,由古人称为“自然秩序(Phusis)”的生命推力所帮助;外部力量,我们今天仍然称为命运;独立的愿望,古人没有为它命名,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些主要是神和国王的特权。作为这些力量的结果,人类可能拥有四种生命历程,它们可能是混合的,并导致一种或另一种最终的命运:脚本化的、反脚本化的、被迫脚本化的和独立脚本化的。
G.历史背景
只要是从事临床工作的心理治疗师或临床心理学家,都一定会对任何可能影响患者行为的因素产生关心。在后面各章中,我们无意研究影响个人“人生轨迹”的因素,而是探讨目前已知对“人生规划”有重要影响的要素。
我们将研究脚本是如何被选择、强化以及付诸实践的,并且剥离出其成分,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声明“人生脚本”并非一个全新的概念,在古典和现代文学中都能看到其藏在字里行间的身影,比方说莎士比亚的“天地一剧场,众生皆戏子”,但文学典故和持续且有根据的调查是不同的,一直以来,很多心理治疗师和他们的学生们都在开展这样的调查,但都未能运用系统的方式进行深度调查,这是因为未能熟练使用结构分析(将“沟通”制表并分类)、游戏分析(“饵”“钩”“提竿收线”和“各有得失”)以及脚本分析(由梦、“T恤衫”、“交易点券”和其他由脚本衍生的因素组成的脚本矩阵)等强大的工具。
人类的生活依从着神话、传说和童话的模式,约瑟夫·坎贝尔在其书中对这一想法进行了最优美且详尽的阐释(我们之前也提及过其作品)。约瑟夫的心理学思想主要来源于荣格和弗洛伊德。荣格在这方面最著名的理论当数“十二人格原型”(对应脚本中的魔幻人物)以及“人格面具”(即脚本的表现风格)。除非经过专门的学习,荣格其余的理论都较难理解或联系现实,即使在专业学习中这些理论也有不同的解读。总的来说,荣格喜欢思考神话和童话,这一点对后世也起到了重要影响。
而弗洛伊德直接将人类生活的许多方面与某部戏剧相连——那就是“俄狄浦斯王”。如果用心理分析的方式解读,那病人就是“俄狄浦斯”,这部剧就在患者的脑中上演。在脚本分析中,“俄狄浦斯王”一直没有落幕,甚至此时此刻就在上演,它被分成了章回,有着起承转合。而且,剧中其他角色完成好其戏份,并且让病人看到他们的行为,这一点非常关键。只有别人的脚本和他的匹配或吻合时,他才知道说什么。如果脚本让俄狄浦斯去杀掉一个国王然后娶王后为妻,而一个国王的脚本正好让他去死,另一个王后的脚本让她傻到嫁给俄狄浦斯,那这两人就是俄狄浦斯要找的人。而像格罗夫等弗洛伊德学派的学者,开始认识到“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剧,而不仅仅是一系列的“反应”。而坎贝尔的前辈兰克,则证明了最重要的神话和童话都来源于某个简单、基础的情节,而这个情节也在全世界很多人的生活甚至梦中出现过。
弗洛伊德还谈到过强迫性重复和命运性重复,但其后继者并未对这些想法进行深入研究,更未运用它们改变病人的整个人生轨迹。在对人类从生到死的生命循环进行系统性研究方面,埃里克森可以说是最活跃的心理分析师,因此他的很多发现也自然与脚本分析相互印证。总体而言,也许可以说脚本分析属于弗洛伊德学派,但却不属于心理分析。
在所有前辈学者中,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的理论最接近脚本分析:
脚本分析与阿德勒观点的不同点在于:(1)患者的人生计划不是无意识的;(2)患者不是唯一一个需要对脚本负责的人;(3)我们能够做到比阿德勒的理论更准确地预测患者的目标及达成目标的过程(即一字一句真实发生的对话)。
最近,英国心理学家莱恩在一次电台节目中,提到了一个和本书所讨论理由非常接近的人生观点,甚至术语都非常接近。比如,莱恩用“禁令”来表示父母对子女的严格控制。但在本书写成期间,他还没有发表这些观点,因此无法进一步进行分析阐释。
而更早的研究,则追溯到古印度的脚本分析学家,但他们的预言大部分靠的是占星。正如公元前200年的《五卷书》中写到的:
我们只需要稍加修改,就能适合现代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