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爱猫的?
司马光
1084年,北宋名臣司马光,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小小年纪就砸缸救人的司马光,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作为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小英雄,司马光早在九百多年前,他生活的时代,就已经成名。他好学强识、沉着机敏,正是现代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司马光的一生光明磊落,但是也起起落落。中年时的他因为激烈反对王安石变法,离开朝廷十五年。直到宋神宗病死,年仅十岁的哲宗即位,他才有机会重回朝廷,并为民请命,恳求“广开言路”,此时的司马光已经六十七岁。而如今,他不再是大人眼中那个早慧的神童,也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政治家,他明白,自己已经像是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面临着油尽灯枯的最终归宿。
他决定写一篇文章。离开朝廷的十五年间,他主持编纂了编年体通史《资治通鉴》。这里面讲述的全都是兴亡存废之事。但这一次,他不关心大人物,也不考虑大历史,他只想要给自己最爱的,并且最感动自己的那位立传——他的老猫,虪(shù)。
虪,就是黑色老虎的意思,想必它是一只毛皮油光黑亮的猫。
“余家有猫曰虪(读shù),每与众猫食,常退处于后,俟众猫饱,尽去,然后进食之。有复还者,又退避之。他猫生子多者,虪乃分置其栖,与己子并乳之。有顽猫不知其德于己,乃食虪之子,虪亦不与较。家人见虪在旁,以为共食之,以畜自食其子不祥而痛笞之,弃于僧舍。僧饲之,不食。匿笼中,近旬日,饿且死。家人怜且返之,至家然后食。”
司马光家有不少猫,每次到了开饭的时候,虪总是让别的猫先吃,等它们吃饱离去,自己再吃。有些猫觉得没吃饱会再回来吃几口,虪依然会谦让它们。虪很善良,会帮其他猫带孩子,但是有只猫不仅不感恩,还吃掉了虪生的孩子。虪自己还没计较,反而被司马光家里人认为虪也参与吃了自己的崽,一怒之下就将它遗弃在僧舍。僧人好心喂它,但是它一口都不吃,好似绝食明志。在虪奄奄一息之际,家里人可怜它,可能也是明白过来他们冤枉了它,便把它接了回来,它到家之后才开始吃饭。
“家人每得幼猫,辄令虪母之。尝为他猫子搏犬,犬噬之几死,人救获免。及死,余命贮篦中,葬于西园。”
家里人看到了虪的可靠和仁义。从此之后,家里但凡得了小猫,就会让虪代为抚养。虪也尽职尽责,把这些小猫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哺育。有一次,为了保护别的猫的孩子,虪和狗打了一架,险些丧命。
这只猫陪伴司马光近二十年的时间,走了之后,司马光将它装在竹箱里,葬在西园,还写文章纪念它。就这样,它的故事永久流传,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猫奴。当时不少人养猫的心态是功利的,不会捕鼠的猫和不会看门的狗一样,毫无价值。追求“有用”似乎是人的天性。人类驯化狗是为了看家,驯化马是为了打仗,驯化牛是为了耕田,驯化鸡是为了食肉。那么猫有什么功用呢?驯化猫自然是为了捕鼠。当这些动物失去了原有的功用时,等待它们的结局往往是被抛弃。然而,司马光不愿意这样做。年老的虪已无法捕鼠,司马光就亲自喂养它,直到它去世。
在这篇追忆性质的文章最后,司马光提到了“昔韩文公作《猫相乳说》”。这里,我们需要提一下这篇文章。在韩愈写这篇文章之前,文献中关于猫的记载,猫或是被奉为神或是被述为鬼,而在韩愈的这篇文章中,他关注了猫本身,以猫的行为阐述道德观。这是一种全新的角度,此后,众多大儒纷纷以“猫相乳”为视角做文章。
韩愈在《猫相乳说》中写道:“司徒北平王家,猫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死焉。有二子饮于死母,母且死,其鸣咿咿。其一方乳其子,若闻之,起而若听之,走而若救之,衔其一置于其栖,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其子然。噫,亦异之大者也!”大意是说,在北平王马燧家里,有两只母猫在同一天产子,一只母猫不幸断了气,但它的两只小猫仍在吃奶,死去的母猫没有乳汁,小猫着急得哭泣。另一只也正在哺乳的母猫,听到小猫的哀叫声,不仅喂饱它们,还叼回去继续抚养。啊,这真是奇怪的事呀!
韩愈认为,猫之所以有这样的义举,是因为生活在有德行的人家里,被家里人感化:“夫猫,人畜也,非性于仁义者也,其感于所畜者乎哉!”而司马光则对这种说法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动物的美德不是受人感化而来,而是天生具备:“仁义,天德也。天不独施之于人,凡物之有性识者咸有之,顾所赋有厚薄也。”并且,他以自家猫咪的义举谴责了那些不知仁义的人:“人有不知仁义,贪冒争夺,病人以利己者,闻虪所为,得无愧哉!”
读完司马光的《猫虪传》,我们或许很难相信这是在描述一只猫,不过仔细想想,这并不奇怪,猫也分好猫坏猫,很多猫就是看似冷漠疏离,实际上却有情有义,它们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有温度。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记述了唐朝女皇武则天称帝之后的光景,其中有一段与猫有关。公元692年,武则天在宫中让猫和鹦鹉一起玩耍,众多大臣在一旁观赏,这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猫一口把鹦鹉吃掉了:“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传观未遍,猫饥,搏鹦鹉食之。太后甚惭。”差不多40年前,在宫斗中胜利的武则天为了求个心安,下令宫中不得养猫。差不多半个世纪之后,猫和鹦鹉又作为祥瑞出现在了宫廷中,想必,这时候的武则天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就恐惧害怕,再来一次禁猫令。毕竟,几十年过去,武则天已经很有成熟政治家处变不惊的风范。因此司马光也只写道:“太后甚惭”,并没有别的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