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狸奴不出门:中国名人爱猫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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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作,我与狸奴不出门

陆游

绍熙三年(1192)十一月四日晚,风雨大作,陆游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就在两年前,已经垂垂老矣的陆游被罢官,负气决意从此不问国事,只关心风月。他给自己的书斋起名“老学庵”,打算心灰意懒过余生。此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山河残破,老人居于陋室,多么惨烈孤绝。

但先别着急心疼诗人,他还没说完。这首诗还有个不太为人所知的上半段,那便是: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原来这天晚上确实是风雨大作,写诗的背景确实是山河残破,诗人的内心也确实激荡凄凉。但还不至于完全绝望,毕竟还能裹着棉被,烤着火,拥着自家的小猫咪入睡。外面凄风苦雨,猫是这位诗人最后的避难所。可以想象,陆游怀中一定有只慵懒的猫,呼呼出气,给年老的诗人无尽的暖意。

宋朝是猫奴井喷的时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为猫的魅力所折服。

我们在宋朝的传世名画中经常能看到猫的身影,比如北宋画家易元吉的《猴猫图》、传为南宋画家毛益的《蜀葵游猫图》、南宋画家李迪的《秋葵山石图》等。猫蝶和“耄耋”谐音,猫和蝴蝶相伴出现在画作中,是长寿的象征,所以古人多愿画猫蝶图。宋徽宗虽然做皇帝不太擅长,但是画画很在行,传世名作便有《猫蝶图》。

宋朝最高贵的猫当数狮猫了。狮猫是一种长毛猫,有人说狮猫是外来的波斯猫,有人说狮猫是临清本土的长毛猫。狮猫的特点是毛长及地,端坐的时候仿佛一只小型的狮子,贵不可言。《梦粱录》记载:“猫,都人畜之捕鼠。有长毛白黄色者称曰‘狮猫’,不能捕鼠,以为美观,多府第贵官诸司人畜之,特见贵爱。”据《西湖游览志》记载,秦桧的孙女就养过狮猫,狮猫丢了,秦家还动用了官府的力量去寻:“桧女孙崇国夫人者,方六七岁,爱一狮猫。亡之,限令临安府访索。逮捕数百人,致猫百计,皆非也。乃图形百本,张茶坊、酒肆,竟不可得。”

宋朝时期,宠物市场已经初见雏形,人们可以在都城的市集中买到猫粮和猫窝,有的店铺还提供猫咪美容服务。苏汉臣创作的《冬日戏婴图》中,有两个满脸稚气的小孩正在与顽皮的小猫嬉戏,其中一个小孩手中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缠着红丝,棍子下连着一根羽毛,这就是当时的逗猫棒。

宋代人喜欢研究美食,对猫主子的食物自然也不能怠慢。在宋代,人们发现猫除了捕鼠吃,还喜欢吃鱼。因此,宠物市场上猫鱼是常备货。《东京梦华录·诸色杂卖》中就有记载:“若养马,则有两人日供切草。养犬则供饧糟。养猫则供猫食并小鱼。”但是,猫鱼并不是各地都有卖。南宋诗人陆游去四川任职途中,就想给猫买点猫鱼吃,结果发现当地的鱼虽然便宜,但全是大鱼,没有适合小猫吃的小鱼。(陆游,《入蜀记》:“鱼贱如土,百钱可饱二十口,又皆巨鱼,欲觅小鱼饲猫,不可得。”)如果猫咪不爱吃鱼,猫主人还可以在猫食店买到泥鳅。除了小鱼和泥鳅,生活在宋代的猫咪还有特别的猫粮,那就是猪肠。苏谔是苏辙的曾孙。苏谔在外任职期间,有一次让下人去给猫买鱼,没想到,下人买了猪肠回来,还解释说当地都是以猪肠作为猫食。苏谔听后不禁一笑,把猪肠留给自己吃了。(周煇,《清波杂志·猫食》:“客言:苏伯昌初筮长安狱掾,令买鱼饲猫,乃供猪衬肠。诘之,云:‘此间例以此为猫食。’乃一笑,留以充庖,同寮从而逐日买猫食。”)

生活在爱猫朝代的陆游,成为猫奴不是偶然的,而是祖传的。

陆游的祖父陆佃是位大学者。他在训诂学著作《埤雅》中,考证了“猫”这个字的由来:“鼠害苗而猫捕之,故字从苗。”而且总结了如何挑选一只好猫:“猫有黄、黑、白驳数色,狸身而虎面,柔毛而利齿,以尾长腰短,目如金银及上颚多棱者为良。”

至于陆游有没有按照祖父给的专业建议,去挑选一只好猫,大概是不可考了。但是陆游也有自己独特的癖好,就是给猫起名。在古代中国,猫的雅号有很多,比如衔蝉、昆仑妲己等,虽然高雅,但总觉得少了点烟火气。陆游给猫起的名字是可可爱爱的,比如雪儿。

似虎能缘木,如驹不伏辕。

但知空鼠穴,无意为鱼餐。

薄荷时时醉,氍毹夜夜温。

前生旧童子,伴我老山村。

——《得猫于近村以雪儿名之戏为作诗》

雪儿虽然外表可爱,但对待老鼠却是只狠猫,而且喜欢闻薄荷,一闻就醉。猫确实捉摸不定,上一秒还在屋顶追着老鼠跑,下一秒就能在你怀里撒娇,让你摸它的下巴。这样的反差,着实可爱。

陆游还有只猫叫粉鼻,粉鼻比雪儿战斗力更胜一筹,他还专门写诗“连夕狸奴磔鼠频,怒髯噀血护残囷”表扬它。

陆游家贫,无法像那城中的朱门大户,让家中的狮猫冷了有毛毡睡,顿顿都有荤腥吃。陆游觉得愧对为他兢兢业业扫除鼠患的小猫咪,在诗中写下这样的句子:“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毡坐食无鱼。”我自己清苦也就罢了,连为我护书的猫咪都睡不到毡、吃不上鱼,跟着我生活,真是对不住啊。

陆游还写过一首《嘲畜猫》(节选):

甚矣翻盆暴,嗟君睡得成!

但思鱼餍足,不顾鼠纵横。

猫主子吃饱喝足不仅不捕鼠,还在毫无悔意地睡觉。怎么办呢?宠着吧!

老鼠不仅是粮食的天敌,还是书画的敌人。对于文人群体来说,书斋就像是他们的理想国,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清静宝地,他们在其中作画、写文,让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跃然纸上,而老鼠的啃咬能够毁灭一切成果,所以文人爱猫,因为猫是书画的保护神。

然而,在与猫相处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猫更重要的优点——陪伴。一个人在外无论是春风得意还是落魄失意,在猫面前,都只是给自己提供庇护的家人。当他和现实对抗,遍体鳞伤,回到猫的身边时,猫会成为他心灵的慰藉者。

所以以陆游为代表的古代文人才会如此爱猫且爱意绵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