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柏拉图见解的来源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古代、中世纪和近代所有哲学家中最有影响的,尤以柏拉图对后世的影响更大。原因是:第一,亚里士多德继承了柏拉图的衣钵;第二,至少直到13世纪,基督教神学和哲学都更倾向柏拉图式,而不是亚里士多德式。因此一部哲学思想史有必要对柏拉图,其次对亚里士多德,比对他们任何前辈后生着墨更多。
柏拉图哲学中最重要的是:第一,他的乌托邦是一长串乌托邦中最早的一个;第二,他的理念论首次尝试解决迄今尚未解决的共相问题;第三,他的灵魂不朽论;第四,他的宇宙生成论;第五,他的知识是回忆而不是知觉的观点。讨论这些前,我要讲讲他的生活环境及决定其政治和哲学见解的人和事。
柏拉图生于公元前428或前427年,伯罗奔尼撒战争初期。他是个富裕的贵族,与三十僭主统治有关的各式人物都有血缘关系。雅典战败时,他还是个青年;他可以把失败归咎于民主制,他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关系很容易使他鄙视民主制。他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并深深敬爱苏格拉底;而苏格拉底被民主制判处了死刑。因此,他转向斯巴达寻求理想国的样子也不足为奇。
纯哲学对柏拉图的影响也使他偏向斯巴达。影响他的大致有:毕达哥拉斯、巴门尼德、赫拉克利特及苏格拉底。
从毕达哥拉斯那里(无论是否通过苏格拉底),柏拉图获得其哲学中的俄耳甫斯主义成分:即宗教倾向、信仰灵魂不朽、出世精神、僧侣气质以及其洞穴比喻中包含的一切思想,还有他对数学的重视以及他那理智与神秘主义的彻底交融。
从巴门尼德那里,他获得的信仰是:实在是永恒的,没有时间性的;并且根据逻辑,一切变化必是虚妄的。
从赫拉克利特那里,他获得“感觉世界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永久的”消极学说。这和巴门尼德的学说结合起来,得出的结论是:知识不是由感官得到的,而是只由理智获得。这反过来又与毕达哥拉斯主义完美契合。
从苏格拉底那里,他可能学到了关注伦理问题,以及想要找出目的论而非机械论解释世界的方法。“善”对其思想的主导甚于对苏格拉底前人的主导,因此很难不将这一事实归于苏格拉底的影响。
所有这些如何和政治上的独裁相关呢?
首先:“善”与“实在”没有时间性,最好的国家应几乎是天上样本的翻版,变动最少,静态的完美最多,其统治者则应最能理解永恒的“善”。
其次:柏拉图像所有神秘主义者一样,其信仰也有一个确定的核心,如果在本质上不依靠一种生活方式,是不可言传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曾努力为入门者订立一条规矩,而这基本上正是柏拉图想要的。一个人若要成为一个好的政治家,必须知道“善”;而只有将智力训练和道德训练结合起来,才能知道“善”。未受过这种训练的人参政必会败坏政治。
第三:照柏拉图的原则,要成为好的统治者,要受很多教育。在我们看来,坚持要教给叙拉古的僭主小狄奥尼修斯几何学,使之成为好国王似乎不是明智之举;但柏拉图认为这必不可少。在认为没有数学就不可能有真正的智慧这点上,他是十足的毕达哥拉斯主义者。这一观点暗示着寡头统治。
第四:柏拉图和大多数希腊哲学家一样,认为闲暇是智慧所必不可少的。因此为了生活而不得不劳动的人是没有智慧的,只有那些无需为谋生操劳,或是由国家来负担,不必为生计发愁的人才有智慧。这本质上是贵族的观点。
用近代思想对比柏拉图思想会出现两个普遍的问题,一是:有没有所谓的“智慧”?二是:若有,能否设计出一种宪法可使之具有政治权力?
上述意义的“智慧”不会是任何一种特殊技能,比如鞋匠、医生或军事家掌握的技能。它必须比这些技能更普遍,因为掌握智慧会使人能英明地治理国家。我以为柏拉图会说,智慧在于知道“善”;他还会以苏格拉底的学说补充这个定义,即没人会有意犯罪,因而凡知道什么是善的人会做出正当的事。在我们看来,这一观点似乎不现实。我们会更自然地说,存在各种不同的利益,因此政治家应力求做到最可行的妥协。一个阶级或一个民族的成员可能有共同的利益,但它常和其他阶级或民族的利益冲突。毫无疑问,存在人类整体的某些利益,但不足以决定政治行动。也许将来可以,但只要有主权国家,就绝无可能。即使那时,追求普遍利益最难的也是从各种互相对立的特有的利益中妥协。
但假设有“智慧”,有没有任何一种宪法形式可将政府交付于有智慧的人呢?很明显,多数人(例如全体会议之类)也会犯错,事实上也确实犯过错。贵族阶级并不总有智慧,君主则常常是愚蠢的;尽管有教皇永无谬误论,教皇也犯过大错。那把政府交给大学毕业生,甚至神学博士?或是那些白手起家的人?显然,实际上不会有任何一种法定选择的公民可能比全体人民更有智慧。
有人可能建议,人经过适当训练能获得政治智慧。但问题是:什么是适当的训练?而这最终会成为党派问题。
因此,找到一群“有智慧”的人,把政府交付给他们,是无解的。这就是民主制的最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