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生不灭

肖安找不到他的身体了。

那是一具接近完美的身体，有八块大腹肌、健硕的，从未被污染过的身体，没了。

没了，就是不见了，找不着了。

可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于天地之中，有了他的存在。

但存在于哪里，他不清楚。

“这是死了吗？”

人只有死了，身体有人收拾火化了，没人收拾腐烂分解了，总之人死了才会没有了身体。

而肖安没有了身体，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这——确定是死了？

人死了，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吗，怎么还会有感觉？

感觉自己还存在着呢？

肖安很迷惑，也很不安。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这，只是在梦中？

但愿是在梦中，否则这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他曾经有过类似的遭遇，就是在梦中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能隐隐约约知道是在一个地方，却动弹不得——不能动，甚至连喊也不能；但有知觉，有感觉。

感觉自己是活的，只是找不到自己而已。

他想逃脱，却无能为力，想猛然醒转，却不能如愿，只能感觉着，默默地承受着。

对，现在所处的，好像就是这样的情况。

于是，肖安打算从梦中醒过来，他要醒过来。

破梦！

梦中的环境是经不起观察的，这是破梦的办法——他打算好好观察、分辨一下身处的这个环境，以便破梦而醒。

却发现，感觉中的天地，也不是天地。

没有天，没有地，这是一种混沌的状态。

这，确定是在做梦了！

只有梦境才会有混沌的状态。

“还好，真的是在做梦。”肖安稍为欣慰了一点，毕竟梦境再恶劣，终会有醒转的一刻。

即使什么也做不了，一阵迷糊过后，昏昏噩噩之后，等到眼睑能睁开时，人就稀里糊涂地醒过来了。

可是……可是现在，肖安并不迷糊。

他所处的这种混沌的状态，却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感觉到这是一种迷糊。

他是清醒的。

他的清醒，让他意识到，他是有意识的。

而人要是在梦中，是不可能有意识的——旦凡意识到是在梦中，下一瞬间就醒过来了。

肖安意识到了，可却没有醒过来。

这——他可以十分确定，他活在了一种混沌的状态里，而非梦境。

“没有身体，丝毫动弹不得，不是活着的状态。也不是死了的状态，我是清醒的，有清晰的意识，并且可以确定，这不是在梦境里。”

这么一总结，肖安懵了。迷糊极了，矛盾极了。

怎么会这样？他原本应该是好好活着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怎么了？

他开始焦虑起来。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知着他的存在，却只能无奈地承受着目前这种状态。

他想摆脱，想逃离，甚至想打破、打碎这种状态，却无能为力——太清晰了，清晰到认可了这种混沌的状态，是真实的一种状态，真真切切存在的一种状态。

这种清晰度是梦中没有过的，也不可能是在梦中能有的——他确定他应该是活着，而不是死了的状态。

但，既然是活着，为什么没有身体，而只有感觉？

这可相当离奇了。

没有任何参照物，分不清距离，也分不清时间。

更可怕的是，肖安意识到——他将永远停留在这种状态里。

没有身体，他无法动弹，他的存在似乎只是“一团”知觉，所以无法打破这种状态。

他有意识活动，但这意识活动没有实质，压根突破不了任何空间上的阻碍、界限。

所以，肖安只会永远困在这里，成为一种永恒的状态。

太可怕了！

肖安彻底恐慌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处在这种状态里了。

因为没有距离感，没有时间，没有任何可供记住的参照物，他只能感觉着当下，导致记不起“刚刚”是多久，过去是多久。

他目前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感受着，承受着。

还好，他没有了身体，却还有知觉；一无所能，还能感觉。

“啊，我不要这样，我要身体，我要找回身体。”

他挣扎，但没有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他感觉过了很久，又感觉好像没过多久，一个转念之间就到了现在。

又好像，时间是停止了。

不，好像压根就没有时间，他一直保持在这里，一动没动，整个混沌的状态也一动，没动过！

所以，他这里不存在时间。

可怕，太可怕了！

无奈，太无奈了。

他就这样无力地感受着，存在着，渐渐地，他有些麻木了。

“这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肖安再次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他的意识开始回到原点，接下来又循环了一次之前的种种意识活动，包括情绪都在重演，最后他意识到掉进了循环里，接着又麻木了，不想再想了，连意识也懒得动了。

就这样麻木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开始厌倦了这种麻木，想尝试着做点什么。

于是他意识一动，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活着？死了？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能将这两者都囊括其中？”

不生不灭！

突然，肖安想到了佛经上的词语。

“难道，这就是不生不灭的状态？”

这一发现，让他激动了起来。

这可是一种永恒。

他知道，虽然他什么都干不了，可他却是永恒的存在。

据闻，无色天上的天人，光是入定的时间，就能达到八万大劫。

一个大劫，就是一颗星球从诞生到毁灭的整个过程时间。

八万大劫，八万颗星球一个接着一个从诞生，到毁灭，诞生、毁灭，足足要等上八万颗之久，何等漫长啊。

无色天上的天人，寿命太长了。

而肖安，比他们还要长——不，甚至不能衡量，因为他是永恒的，无需比较，也无法比较。

“我是永恒的！”

这一觉悟，让他原本沮丧的心情、绝望的心情，一扫而空。

至少死不了，至少还有知觉，至少还能感觉着这一切，至少还有“我”的存在，这就够了。

肖安的心情变得明朗起来，积极起来。

“混沌的远处，似乎有星光在闪烁，那是星空吗？”

兴许是心情好的缘故，肖安无意之中隐隐感觉到，在混沌的远处，有星光在闪烁了两三下。

但很快就结束了。

他继续去感觉，却没了。

“但愿不是错觉。”肖安很明白，如果真是星光在闪烁，那说明这种混沌的状态是假的，他仍然存在于星空当中，宇宙当中。

有空间，是空间，就能突破出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希望。

就像末路中看到了新的转机，虚幻的尽头发现了破境的实物。

肖安信心满满地继续去捕捉星光的存在。

直到他开始怀疑人生，都没等到星光的再现。

“看来刚刚是错觉。”肖安有些扫兴，重新开始躺平。

不知道麻木了多久，又到了觉得必须动一动意识了，否则实在无聊至极的时候，他突发奇想：

“会不会是，这种混沌的状态，其实就是我的身体？”

这个奇想让肖安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而且这个奇想，似乎经得起推敲：他没有身体，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如果这种混沌的状态就是他的身体，那他“还有知觉”这个问题就解释得通了。

有身体，才会有知觉，而这种混沌状态就是他的“身体”，他才能感觉到他是存在的——活不活着不知道，反正他是存在的。

“如果这种混沌的状态，就是我的身体，那么混沌状态里的任何角落，我应该都能体察得到，感知得到。”

自己的身体，当然能感觉到任何部位。

为了证明这点，他重新尝试一下“体察”混沌状态里，那处曾经闪烁星光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此时，此刻，有星光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