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乔里

乔里上任法官一职时年三十六岁，距今有八年了。

这一职务在他的前几任在位时，还叫作“大审判官”，后来这一职权被分离到看守牢狱的管理层去。

现在连法官他都做不得了。新来的征服者要他们这些原在任官员去务农种田，不知究竟是下马威，还是留一条体面的活路。

乔里倒不在乎。这些年法官当得有够受气。堡主独断，内务总管专横行事。他这一职位形同虚设，只是为了司法事宜能在明面上落实。

抓起小手铲、锄头，正准备出门时，一个高个儿壮汉拦住了乔里。

“留步，法官。”壮汉的面容有些可怕，似乎被猛兽撕扯过。“我是埃里克，弗雷大人的亲卫。”

“我不是法官了。”乔里亮出手上的农具，“我现在只是农夫——用你们的话，我是什么‘队长’。”

“弗雷大人没有撤去你的职务。”埃里克用受伤的喉咙说道，“他对你另有安排——随我来。”

乔里心头一紧。

区别对待，不是上恩浩荡，就是大难临头。

他随埃里克来到档案室，只见一群灰头土脸的仆役忙着从里头搬运东西。

“别愣着，才这么点灰尘就叫苦叫难的。”小杰尖声尖气地驱使仆役。他本不是硬气的人，就连装也装得不像话。“再说灰尘多，就打发你们到矿井里去干几天，那里的灰尘才多！”

“他叫我来搬东西？”乔里试探着亲卫的态度。

“不，你得要审理这些卷宗。”埃里克说，“他已经张贴告示出去了，有冤屈的，未结案的，都可以来审判庭前参审、指控。”

“这恐怕不妥吧……？”乔里还不确定弗雷的意思，就圆滑地说道：“会得罪很多人。”

“他就是要得罪人。”埃里克的声音不容置疑。仿佛自己只是个传声筒，而把自我意识置后。“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换天了。”

“但是……”法官望着不断被堆积起来的卷宗，心脏怦怦地跳，“按规定，未结拖延的案件我可以审理；可已归档入卷的案子，只有堡主可以亲审。”

“他把这个权力下放给你。”埃里克拿出一枚印信。“匡正所有不公。”

法官盯着印信，怀疑这是某种忠诚度测试。维洛斯上任时，就用类似的方式端掉了几个官员。

“为什么唯独对我网开一面？”乔里心底还是没有主意。

“有人保举你。”

法官大为震惊。自己在维洛斯治下的仕途一片灰暗，作为一个流程上的工具，竟然还有人愿意出面保举？“是谁？”

“是在审判庭里，等待洗刷冤屈的平民。”埃里克将印信递出，“是他们救了你，你也不能辜负他们。”

“……”乔里还是不敢接印，徘徊在说服自己的最后一步前。

这一步，可能是一展风采的前途，也有可能是万丈深渊。

“最后，弗雷大人还想你办一件事情。”埃里克层层递进，最后才把这一招说出来：“那些官员用职权压你，搞得风盾堡乌烟瘴气；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尝一尝你的职权了。”

这句话说到乔里心坎上去了。

在任八年，位同虚设。多少苦要咽，多少脏水要接。这些积累下来的淤泥，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接过印信，只说了一句话：“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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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外面视察回来了！”

泽琳抱着一沓文件，高高兴兴地走进书房，

“平民一开始还畏首畏尾呢。这几天下来，那些个农民、矿工、纺工都在猜，猜您是哪个神派下来救苦救难的神使。有人还要去教堂砸了原本供的战神图沃尔的塑像，要把你给立上去。”

说到这个，泽琳实在憋不住笑意，捂嘴嗤嗤地笑起来。

要是让平头百姓知道弗雷是「尊主之剑」，估计世界观都要吓崩塌了。

“让他们别费那劲。有求神问卜的功夫，不如多做点业余产出更实在。”弗雷指使道。“那些下放下去的官员呢？”

“不服呗，无所事事磨工时。有人还跟人干起来了。”泽琳说，“一开始没人敢打，后来石酒老爷子看不惯，就带头上去揍。他一动手，全部人就都上去打了。牙给打掉好几颗，差点让锄头给砸死了。”

“他们可还不能死啊。”弗雷抬起头来说，“死了，他们的家属就都有借口保命吞脏、销脏了。我们只掌握了些蛛丝马迹，离抄他们的底，还有不少距离呢。”

“乔里也干得不错。”泽琳从文件中抽了几份出来，“这些是涉及到内务大臣等人的案件，已经特殊批注，卷宗等整理好就送来。”

“我也过问了重审。这一班子的人也太乱来了。”

弗雷拍了拍桌子，

“仅仅一年，光是未结案件就有127起。把找乔里申冤的再加起来，都快有两百起了！差不多一两天就要发生一个案子，这行政系统还能运转至今，他们每个人都欠个头去砍啊！”

“有些也是地方村镇上的案件汇总而来。能追查到的，已经算不多了。”

泽琳接着往下汇报：

“日熔镇那边已经设立了驿站。以狂魇的速度。我们互通消息只用两个自然时。比原先要快六倍以上。”

“让日熔镇就地打造蒸汽机组件，运往风盾堡拼装。人手不够，就让机械动力来凑。”弗雷说，“那个……在城墙上阻击我们的「奥秘」侍女，找到没有？”

“找到了。她藏在教堂的神龛里面，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

泽琳挠了挠手背，

“不过她不是蕾娜。根据风盾堡的人说，她是从暮潮港来的。我推测是蕾娜把消息透露给了「奥秘侍女修会」。她自己不来找我们麻烦，可她的姐妹会来。”

“我的麻烦够多了，让他们来找吧。”弗雷向后一仰。“那些官员就派了许多人，爬着墙上来要刺杀我。真是孜孜不倦啊，要把这份精力放到治民身上，我们说不定啃不下风盾堡嘞。”

“还有些要事。”泽琳上前一步，从怀中的文件取出信封。“这是以威尔逊为首的百人联名信。”

“联名？”弗雷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都是他们亲自书写，无一代笔。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好啊，会写自己名字了。也算没白教——他们要求什么？”

“他们拒绝了这次攻城战役的奖赏，并且自愿去驻守日熔镇。”

“怪事……”弗雷折起联名信，“没讨什么好处？单纯来请愿？”

“是。”

弗雷以食指抵住太阳穴：“准了，我亲自给他们写回信。”

“最后是一个好消息。”泽琳把腋下夹的地图抽出来，移走桌面上的待审文书。“是关于「灯塔」和暮潮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