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破晓无光（下）
第一个....还剩六个。
他是这场战斗里死掉的第一个人，也是天空杀死的第一个人。
冰冷的夜雨本该打湿枪身，让它黏腻难抓，但窥视者的人皮枪套似乎吸走了雨滴，握起来依旧清爽干燥。
天空深呼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手，就好像在虚拟空间里无数次演练的那样。
他起身，拨开垂挂在头顶的塑料薄膜，下蹲着走过裸露钢筋的混凝土过道，从建筑物的三层下到二层。
狙击手的一号法则，不要让对方确定你的位置。
经由窥视者的“耳朵”增强的听力，让天空能在暴雨之中分辨鬼火帮的窃窃私语。
“快跑吧！莽哥！”他听到有人提议，“这大雨天，视线这么差，对面还狙得这么准，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啊！”
“放屁！你这只乌龟！那臭屎杀了杰克！不能放过他！”
他们打算留下来，这意味着我可以杀光他们......
名为复仇的火焰在年轻的躯体里升腾，天空不敢相信自己的心声居然如此残忍。
他举枪，经由“眼睛”加持的视力轻松锁定黑暗中，那只“乌龟”的头颅。
暴雨夜中，又一个西瓜开了瓢。
还剩五个。
“草！在那儿！对面的房子里！”
“莽哥！那儿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清。”
“妈的，雨天出任务，你们不带夜视仪啊？都是废物！”
被他们奉为头领的莽哥，是一位花臂光头壮汉，他头顶的脑壳反射来街道的路灯灯光，颇为醒目。
也许我该先杀他。
天空调转目标，既然对方没法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那不如加快速度。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时，耳边传来的莽哥命令声让他浑身一紧。
“拿出手雷！既然不知道他在那栋楼的哪里，那就整栋炸碎！”
天空反应过来，起身要跑，他甚至想着是否要从二层跳下，但爆炸来得又快又突然。炙热的火舌舔舐身侧，又以巨大的气浪掀飞天空。
脆弱的贫民窟建筑根本无法抵挡数个手雷的轰炸，轰隆隆雷鸣般发出响声，塌成碎片，天空失去支撑，摔落地面，肺管差点被震到喉管里去，又立刻被一根坠落的，直径约1厘米粗的钢筋刺入左眼。
他躺在地上哀嚎了一会，理智又告诉他必须离开，于是天空握住钢管，生生把它拔出来，血浆像是饮料罐破个孔般喷射而出。
十二岁的孩子——或者说即便是大人——也无法忍受这种剧烈的疼痛，他疼得爬不起来，右眼的视线也被影响，昏黑一阵阵地来，像是一台坏掉显示器在闪烁。
脚步声渐进，他必须离开。
窥视者的枪身，再次长出了一根根视神经，比以往都要繁多，天空居然就此感到疼痛缓解，本该彻底瞎掉的左眼也能隐隐看清东西。不，更准确地说，窥视者连接了天空的视神经，让他的左眼能通过狙击枪的镜头看到东西。
你在帮我吗？
天空攒紧窥视者的握把，荒唐地在此刻爱上这把冰冷而温暖的枪。
他顶开碎石与塑料板，往建筑群的深处走去。
不同于艾拉灵活的动作与不知疲惫的体质，天空想要在贫民窟深处与他们周旋，更多是因为熟悉地形。
这附近可是他的家，无数次玩捉迷藏的经历能让天空轻松辨认出近路与隐蔽地点。
他爬上管道，强忍身上的疼痛，用枪托砸开一面看似砖块铸成的土墙。
里面竟是一间密室，无灯的房间里，几个带着虚拟头盔，共用一个服务器体验超梦的人躺在破旧发臭的沙发上，和蟑螂老鼠共眠。
他们沉浸在虚拟世界中太久，以至于皮肤上的垢物都结成一层厚厚的泥。
天空的到来惊吓到虫子与老鼠，它们疯一样散开了。
这还是和阳光在贫民窟打闹时发现的鬼地方，贫民窟里这样的“洞穴”多到数都数不清——就像蟑螂筑巢一样。
一想到阳光，天空只感觉肾上腺素飙升，连疼痛也顾不上，举枪瞄准。
剩下的五个鬼火帮众还在刚刚坍塌的废墟里搜索自己的踪迹，丝毫没意识到死神已经降临。
“砰！”
莽哥的大光头首先爆开。
“砰！”
留着莫西干发型的胡茬小伙留着震惊的神情死去。
“砰！”
第三个帮众反应过来低头，险而又险躲过了射击。
还剩三个。
天空开始装填子弹，在心跳的间隙里数着节拍。
“不干了！不干了！那人到底在哪！？”
“他跟个幽灵一样！快跑！快跑！”
剩下三个喽啰却是不跟他玩了，没了莽哥的强迫，他们痛哭着跑走，消失在远处。
“砰！”
在他们离开狙击枪的射击范围前，天空装填好弹药，再次命中一位鬼火帮众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他躺倒在沙发上，再也提不起任何一分力气。
..............
695米..前方20米转弯.....
导航信息准确无误地播报着位置信息，艾拉快速向前奔跑，所有的跑步技巧都是依照人类历史最优秀短跑运动员的技术姿势，在钢筋铁骨的加持下，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脚边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有人一把抓住艾拉的裤脚，若非仿生人强大的身体平衡能力，定是要跌倒在此处。
艾拉停下来，快速地分析了一下来着，由光学传感器、气体传感器与脑波传感器一同发送来的数据让她清楚，这是一个仅剩下一口气的人。
从各种数据上来分析，艾拉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活着。
“求求你，无论你是谁，”他字字都用仅剩的生气呛出来，“帮我发一条信息，发给斯坦尼斯.....”
艾拉尝试离开，蹲下捏住他的手指。
“我找到真相了，我找到了......”那是呓语一般的碎碎念。
“我还有人要救，抱歉。”
“求你了。”
艾拉扯掉他的手，起步要走。
那人却抬起头，尽力嘶吼：“求求你了！”
看清对方的瞬间，两人都愣了。
“是你！”塔里克的惊愕很快变成愤怒，“艾拉？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现在没有时间可以供你浪费。”艾拉冷冷道，切实是如机械一般冰冷。
“都怪你！都怪你！”他如发羊癫疯一般痉挛起来，所有的怨气、痛苦与不解似乎都在此刻喷涌而出，“如果你那个时候办事能再快点！就不会拿到被掉包的监控！马修也不会逃过去！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是西点军校的优秀毕业生！我本该前途——”
艾拉拧断了他的脖子，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重启奔跑。
一分钟的时间，她钻进小巷，拿开铁桶，抱起阳光。
女孩已经说不出话，亦睁不开眼了。
到医院最快需要10分钟，阳光的生命余额区间，是5分06秒，到12分06秒。
她跑进医院，在保安惺忪的睡眼里，艾拉卷走药物、针管与一切能用的医疗物资，抱着女孩，一拳打烂了手术室紧锁的大门。
里面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生护士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立刻被手术刀划开一道口子。
“换人抢救。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医生被她的狠厉吓到，颤巍巍让护士推走手术台上的患者，检查起阳光的伤势。
“她失血太多了！急性出血性休克！心跳已经停止!”
“那就止血！”艾拉对上医生慌张的眸子，一个个名词从她嘴里蹦出来，“心肺复苏！氧疗！林格氏液！氨甲环酸！医用血浆！”
“太迟了，女士.....太迟了......就算是在早那么一分钟也有机会。”
房间陷入死寂。
如果自己当时能不顾枪口，早点跑回来......
如果不那么凑巧遇到那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垃圾层，奄奄一息的塔里克.....
当艾拉抱着阳光走出医院时，正是清晨。
一夜过去，风洞为了排水，还敞开着。
雨势已尽，天空破晓。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阳光铁青的面容上，很美。
她伸手把女孩的头发拨到耳后，经历了一夜的雨淋，怀中尸体像腊月的铁管，冰冷得像是要把皮肤都粘上去。
艾拉又学到了一种新的情绪，恨意。
她恨，却不是恨杀死阳光的艾马尔，或是谋划者“烈火”戈尔登，或是贪图那串项链导致一切发生的克罗托。
她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在这样的时刻，也无法体会人类该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