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档案
“你给翻译翻译——什么叫‘大概’十六岁？”
“......？”
“我让你翻译给我听，什么叫‘大概’十六岁！”
“呃......这不用翻译啊......”
“翻译给我听，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大概’十六岁！！”
“他的档案里没有出生证明，阁下！”见到手下的文书官——一名刚分配到机关来的年轻女孩——被逼问得快要哭出来了，一旁的总军人事局局长连忙谄笑着打圆场，将上身伏得低低的。
他努力弯腰的样子，配上大腹便便的身材，一眼望去简直像颗肉球。
而此刻，这颗肉球在文书官眼中却有着英雄般的担当，因为她知道，坐在对面的爱德华·德·莱因哈特骑士是帝国的大地主之一、元老院军事口负责人——拉莫尔侯爵眼前的红人，而侯爵大人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嗯......确实没有出生证明，我们只找到一份维里埃警察厅的情况说明。”见骑士不置可否，局长继续补充道。他谨小慎微地组织着语言，生怕一不小心受到迁怒。
虽然总军长大人亲自下令，禁止任何人讨论、甚至提及受奖典礼上发生的“意外”，但这种事儿越是捂盖子，传播得就越快。
“上面写着，他是库察妓女与厄尔曼人所生的小孩。阁下一定知道，那些库察女孩基本都没有正经营生，也不敢要求客人使用保护措施......”
“我怎么会知道！”
眼睛一瞪，莱因哈特骑士将面前这位按年纪可以做他父亲的高级军官吓得脖子一缩。
“啊对对对，您当然不知道！当然不知道！”
见局长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骑士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讲。
实际上，库察人的遭遇，他也有耳闻。
在厄尔曼人的语境中，“库察人”指的并不是生活在库察自治市的帝国公民——他们通常被称为自治市人。
库察附近的地下有很多天然溶洞，里面曾经存在着一支营穴居生活的人类族群，称为库察人。他们是母系氏族，听觉十分灵敏，视觉却高度退化。
在过去数千年里，地上的自治市人一直与地下的库察人井水不犯河水，当地还不时传出“小孩子或探险家不慎跌下岩洞，得到了库察人的悉心照料，养好伤后成功回到地面”的故事。
后来有了纯洁测试，元老院做出裁定：“库察人也是人”，发兵推翻了使用人祭的库察政权，他们供奉的伪神——一只名为“地穴之母”的大蜘蛛——也被数百支投枪贯穿了身体。
面对一面倒的战争结果，残存的库察士兵躲到了曲折复杂的地底深处，据说那里像迷宫一般蜿蜒盘绕，岔路的每一条分支都通向更多岔路，通道最窄处只容一人匍匐穿过。
在那里，帝国军队深刻体会到了战阵的局限性：往往部队刚集结，敌人就消失在地道里；紧绷的神经刚放松，敌人便又摸了上来。
厄尔曼人很快受够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转而将所有溶洞用泥沙封死，幸存的库察人——主要是地位较高的前女祭司——没有完整公民权、又是瞎子，只好在帝国各处游荡，生活举步维艰。
不过，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不少厄尔曼男人对她们缺乏黑色素的毛发和皮肤感兴趣，付费意识极强。
“有个客人玩得太过火，结果闹出了人命......在死者住处，警察发现了一个快饿死的小孩，在公教会技术魔法科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孩子的生父。”
“在被交到父亲手上抚养前，警察厅给他测了骨龄——您知道的，误差范围比较大——那时他大概一岁多一点。”
“十年后，他被维里埃少年士官学校录取、宣誓成为一名学员兵......再之后的事情，都在您手上了。”
一口气将一整段话说完，局长这才敢稍微抬起头，他瞅了瞅骑士手中的档案袋，意思很明显：入伍之后的记录全都装在里面，可以自己打开看。
“说来说去是个小杂种，是一个为了找份体面工作，跑来军队卖命的可怜虫——他的忠诚没有保证！”
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内容，莱因哈特骑士嘴角挂着满意的微笑，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档案袋递给一名青年女子。
女子二十来岁，坐在一张办公桌前，一头黑发扎成了偏马尾，身上裹着黑袍。她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气质，明明就坐在那里，可若是不与骑士互动，局长和文书官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
“可他是一个「武士」，拿过‘血箭’。”女子一边仔细翻阅，一边调侃道：“别忘了，你前几天还给他颁了个‘一等斩将夺旗’。”
“呀！摔跤还拿了A+，简直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
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情报，她将一张维里埃少年士官学校的成绩单从牛皮纸档案袋中抽出，语气中带着惊喜。
同样的档案袋，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码了三摞。
“可他是个罪犯，正躺在军法处的监狱里等死！”
“一句话的事。”
骑士脸色十分难看，女子却毫不在意。
“我说，他可是想要谋杀我！”
“你不是没死吗？再说了，现在北方总军有几个人不想活吃了咱们？”
骑士皱起眉头，将“谋杀”两个字上咬得格外清晰。
女子却只是耸了耸肩，似乎这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少他是个蠢货，亲手毁了自己的前途！”
“正好给他一份更有挑战性的。”
“够了，我不明白——”骑士突然站起身来，吓了局长和文书官一跳：“我俩为什么要花时间，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费口舌？难道你不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到了怎样的紧要关头！”
“嗨，告诉你吧——这是小姐的意思。”
女子头都没抬，径直把档案袋塞进靠边的那一摞。
“......早说啊，那还废什么话......”
骑士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往椅背上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