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非凡者
嗒嗒，嗒嗒，嗒嗒
[什么声音？]
燃烧着的战场上，身穿帝国制式重步兵盔甲的军士亡命狂奔。
[是谁在跑？]
头盔掉落，露出一张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面孔。
斑白的头发浸满鲜血，已经打结成绺；清秀却苍白的脸庞满是血污，显得格外狼狈。
[我为什么跑？]
似乎已经耗尽了体力，少年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息着。
......嘶卡哒......嘶卡哈伊哒......玛呜扎利......卡嘶......
意义不明的声音从天空传来，少年竟被吓得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向后爬去。
[那是什么？]
顺着少年的视线向上望去，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同时倒映在视网膜上：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天空，让无数诗人沉醉的瑰丽晚霞；
以及，另一种存在。
仿佛从更高的层面坠落，扭曲、破碎成为某种能够为人类原始而低级的感官所观察到的残片。这残片所承载的信息似乎已经太过庞大，绝大部分因达到视神经所能传递的上限而堙灭于虚无。只有一小部分像是受到了未知的推动力，勉强到达了中枢神经系统。
那是人类穷尽所有想象力也无法描述的东西。惊悚、畸形、不可名状，大脑皮层竭尽所能，启用了它理解中最接近的概念来解释那占据了整个天空的怪诞存在——
尸体！
......嘶卡哒......嘶卡哈伊哒......玛呜扎利......卡嘶......查尔斯......嘶卡哈伊哒......
......查尔斯·索莱尔......玛呜扎利......卡嘶......
感官通路继续发挥作用，一串无比熟悉的音节被敏锐地分辨出来，人类脆弱的心智终于被远超其承受能力的刺激所冲毁。在少年颤抖的视线中，比整个世界还要巨大的尸体睁开了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查尔斯猛地惊醒，眼中所见只有灰白色的顶棚。
陌生的......天花板......
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战栗如潮水般退去，浑身被冷汗打湿的少年渐渐回过神来。不该存在于脑海的记忆迅速褪色、崩解，任凭他如何回想都像是奋力抓住一片雪花，手中只留下潮湿的残迹。
他从床上坐起，前所未有的力量从肌肉涌出，泛黄发硬的麻布床单和残留着黑褐色血迹的粗木地板在眼中无比清晰。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好的可怕，仿佛他现在不该躺在病床上，而是应该在前线和蛮子玩命。
像是有一段记忆凭空出现在脑海似的，查尔斯对自己的现状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他得到非凡力量的垂青，已经不可逆地成为了一名序列9「武士」。在灵能的加持下，他的力量和体质均超越了凡人的极限，自然寿命也得到了小幅提升。在战斗和魔药的刺激下，「武士」的灵能有可能进一步发展、获得不同神明的眷顾，继而突破为序列8的「圣骑士」、「刺客」或「狂战士」。
转头望向身侧，查尔斯看到床头敞开的小木盒里用黄色绸缎垫着一块崭新的士官识别章。与他原先那块相比，在展翅翱翔的银鹰右爪下镶嵌着一支血色短箭——是红宝石。
木盒下压着一张通知单：
====================
北方总军-塞巴斯蒂安作战群-第一二七重步兵中队
查尔斯·索莱尔中士
1.综合考虑你在近期战斗中表现出的勇气、牺牲精神及所取得胜利的重要性后，司令部决定授予你血箭战功。
1.1.在此重申《预备军勤务条例》：你有义务在着常服和礼服时公开、妥善佩戴识别章。
1.2.根据规定，血箭战功获得者的津贴提升一倍。从本月起，你的月津贴调整为100银郎。
2.经鉴定，你已成为序列9「武士」。
2.1.你的神秘学关系由军队非凡者俱乐部建档管理。
2.2.根据规定，序列9非凡者每月可获得50银郎的特殊人才补助。
预备军司令部
1443年8月9日
====================
神秘学......非凡者......
放下通知单，查尔斯反复咀嚼着有些冷僻的词汇。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词。事实上，非凡者在军队中的存在并非秘密。
尽管他本人从未亲眼见过，但不少战友都曾神神叨叨地提到，自己在战场上还曾见过一些神秘的身影，他们双眼血红、身上发光，一出手就能轻易摧毁一群蛮子......
在编制表上，法师班更是被堂而皇之地列入旗队直属火力。
没有任何一条命令禁止讨论他们，但也没有任何对这些人的介绍，大家仿佛都下意识地接受了他们的存在。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病房的门被打开，护士装扮的女人探头进来看了一眼，立即对身后叫道：“他醒了，你们进来吧！”
“查理！”
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立刻噔噔噔跑进来，浓密的橘红色长发被扎成双马尾，随着她的脚步跳动出丝缎般的光泽。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女孩径直跑到查尔斯床头，眨着浅蓝色的明亮双眼仔细观察他的额角，接着俯下身子，用手指在他脑袋上戳来戳去：“竟然没留疤......你的头盔被砸了那么大一个坑，可吓人了！”
温暖的气息吹得查尔斯耳朵痒痒的，他愣了一会，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做出些反应。
“娅斯卡......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周！”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查尔斯本能地挺直腰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拳上钩轻锤胸口：“为人类献出心脏，中队长！”
“你太逞英雄了！”身材高大的中队长摆了摆手，表情中带着一丝责备：“幸好捡回一条命。”
说着，他从背包中取出一叠褐色麻布衣物递过来。查尔斯用双手接过，看了一眼，顿时鼻头发酸：那是自己的常服，不仅浆洗得干干净净，上面所有的破洞都用细密的针脚缝好了。
这位鲁比·曼上士比查尔斯大了足足八岁，军龄比他长得多。
在军队这种地方，如果有一个年龄、职级都超过自己的老兵在身边，而他不仅没什么架子，还时常在生活上照顾、维护大家，那么两人将自然而然发展出某种介乎兄弟和父子之间的感情。
查尔斯一直认为能在鲁比麾下服役是一种幸运。不过，倒是有传言说他早年脾气相当火爆，还挨过宪兵的鞭子，只是在女儿出生后才性情大变、稳重了许多。
“不过查理也算因祸得福，成了中队第二个非凡者！”娅斯卡双手叉腰，难掩语气中的得意。
查尔斯立刻听懂了女孩的言外之意：“那么，谁是第一个呢？”
故事的主角立刻变成了英勇无敌的娅丝卡·兰格雷[Yaska Langley]中士。听着女孩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击败强敌、觉醒非凡力量的经过，查尔斯几乎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
如果说中队长鲁比是温厚谦和、从不卖弄自己老资历的典范，那么娅斯卡就是他的反面。
这个来自亚琛的漂亮女孩和查尔斯同期，同样出身少年士官学校。由于亚琛的兵校比维里埃的早一天开学，她就成了比他早一天入伍的“老兵”，总是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势。
然而，面对中队长这个真正的老兵时，她便开始强调兵校学历的重要性，总之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压别人一头。
强势的性格让许多被娅丝卡美貌吸引的士兵大失所望，纷纷念叨着：“能像男人一样当兵的女人果然比男人还霸道。”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部队待得太久，审美出了问题，误把一个男人婆当成了美少女。
有趣的是，这些士兵退役后，反而有相当一部分会寄来情书，用肉麻的话表示自己“忘不了记忆中那一抹橘红”，无法和地方上的庸脂俗粉开启新的人生。
娅斯卡如果没有立即将情书撕碎，多半是打算割一只血淋淋的蛮子耳朵寄回去，提醒对方她的凶残。按她的话说，只敢寄信、不敢和女孩子刚正面的男人，都是懦夫。
也有几个傻瓜真的去刚了正面，就查尔斯所知，他们中伤得最轻的也被打掉了一颗牙。
“怪不得娅斯卡经常一个人挑翻十几个蛮子......居然一直瞒着我们！”
“明明是你们没问好不好！”弯成一对月牙的双眼显示，女孩对查尔斯提及自己的英勇事迹感到满意。
宽厚大度的中队长是少数能容忍她的人之一，或许只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成长的小女孩。而查尔斯的性格中似乎缺乏争强好胜的元素，更不觉得让女孩子逞点口舌之快有什么大不了。因此，他反而总是很配合娅丝卡，还时不时顺着她的话夸赞几句。
结果就是，这个英姿飒爽、不知是多少战友梦中情人的女士官，常常来找他谈天说地。如果嫉妒的目光能化作投枪，查尔斯早已被战友们扎成了刺猬。
“......终于打赢之后，我突然觉得头好晕，突然就明白自己成了序列9「武士」！”
嗯？
就像在书籍改版时，将新旧两本书对比查验更容易发现修改之处，有心人在娅丝卡神采奕奕的讲述中发现了一丝突兀的差别。
“只有头晕吗，没有别的异常？”
查尔斯试探性地问道，神色如常。他已经逐渐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本来活下去就已是奢望，侥幸成为非凡者更是超出想象的惊喜。
在意识边缘划过的怪诞、扭曲、不可名状之物固然神秘，但自己又何须面对未知的恐怖？军队内就有非凡者俱乐部，身边的战友更是这方面的前辈，担心似乎成了一种多余。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烂俗小说的男主角，将凭借非凡力量这根金手指，经历打败魔王、拯救世界、迎娶贵族小姐等一连串狗血剧情。
“有啊，很累！”娅斯卡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但觉醒之后立马就充满了力量！”
一丝疑惑在思维的角落滋生，查尔斯试图帮助前辈回忆起某些缺失的细节：“......有没有视野发红、听到某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
“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你的名字？”
“......”
脑海中的疑惑迟迟得不到回答，在沉默中飞快蔓延，并隐隐向不安转化。又或者，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难道现实比小说更曲折，剧情只进行到第一章就写不下去了？
“我不懂你们非凡者的事儿......”见查尔斯和娅斯卡面面相觑，病房内的气氛变得古怪，鲁比犹豫着开口：“咱就是说......会不会是因为查理伤到头了？”
这很合理！
“一定是的，不然哪会像他这样躺那么久！”娅斯卡用力点点头，问道：“这些症状是不是脑袋挨砸之后才出现的？”
......是吗？
创伤后遗留的回忆不甚清晰，彷佛褪去了本来颜色，只余一片模糊的血色残影。
视野中笼罩的猩红，耳边萦绕的呓语，都只是脑损伤的表现？——我为什么要用“只是”？
叫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仅仅是幻听吗？
“如果......我想确认自己的状态是否正常，能去咨询非凡者俱乐部吗？”
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查尔斯想知道，这种听起来专业性质就很强的组织能否提供一点技术支援，要是能给他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就再好不过了。
“倒不如直接去随军圣事处。”娅丝卡沉吟片刻，给出了建议：“按照七神教会的说法，非凡力量来自神明，连俱乐部也时常要向圣事处请教神秘学知识。”
圣事处还有这项业务？
查尔斯挑了挑眉，他认识圣事处的司铎卡尔·劳特巴赫神父，那是一位虔诚又博学的老先生。他长期跟随查尔斯所在的旗队，在艰苦而危险的战地服务，既是一名神职人员，也是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
从急救、缝合伤口到截肢，这位「圣光之主」的谦卑仆人在士兵中的名声远胜那些只读过几年卫校的半吊子医官——后者通常被认为比敌人还要致命。当一切医疗手段都无能为力时，他还会紧握住伤兵的手，为对方祈祷灵魂的安宁。
教会在非凡领域扮演的重要角色出乎查尔斯的意料。除了熟悉的娅丝卡，劳特巴赫神父显然也是这个未知世界的一员。一切就存在于日常生活中、存在于他的身边，而他竟对此一无所知。
像是草率掀起幕布一角的孩童，他惊讶于观察到的一鳞半爪，巨幕下的全貌则依然隐藏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