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亲(下)
“族长去府城了。”
一群坐在十字街口的婶娘给出了答案,就是给出来的消息矛盾得既笼统又详细,里面还夹了点儿谣言。
“听说老城主要走了。”
“听说族长是去打听新城主的消息。”
“听说他们还打算去问问一个叫什么书院的事。”
“听说那个书院来咱们府城这里不少外人来呢!里面有一群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个都跟仙女似的!”
“听说族长去的时候带着不少贵重宝贝,比咱们镇上嫁娶的聘礼都多,说不定就是为了给少白讨个好媳妇呢!”
“不是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啊!”
许少白听得有点儿头皮发麻,止不住地贬斥她们传出来的谣言:“我记得你们这几天也没去过府城啊!”
“我们当家的早上就拿了出结界的牌子,跟着族长一块出去的!今天他们可是装了整整五车的礼呢!”
“车里的箱子里都装得满满的!至少也能做出来三十抬聘礼!少白十五岁了也该娶媳妇了!”
“少白长大了,还在这儿害臊什么呢!”
“哈哈哈哈,少白你跑什么啊!”
一群婶娘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说得许少白又羞又急狼狈不堪,这是小镇上每一个少年都经历过的一遭。
哪怕是许渊也不例外。
长辈们固然都痛恨他的父亲,面对许渊时也要保留作为长辈的大度器量,也许这些长辈都会在家里教育自家孩子不要和许渊一起玩闹,却在见到许渊时不能和这个孩子计较。
许渊在旁边暗戳戳听了一会儿,打算带着自己的鱼竿去积攒功德了,他得想办法消磨掉自己的时间才行。
至少也要消磨两个月,一直拖延到自己的境界不够资格,表现得只能无奈地错过兰陵书院的报名。
“渊小子。”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奶看到了许少白跑远了,有点儿遗憾自己没能调侃几句那个孩子,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旁边打算溜走的许渊身上。
“听说你也要去那劳什子书院了?”
“……”
许渊抬头看了一眼晃人的阳光,抱着自己的鱼竿躲在影子里,暂时放弃离开的想法,顺口接茬聊上几句:“我倒是想去那书院读书,但是顾先生说我还不够格,去报名考试人家都不要呢!”
“好好学,好好练。”
“你爹都能考上,你肯定也能考上!”
老姑奶佝偻着蹲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就着阳光做起了针线活,一边絮絮叨叨地啰嗦起来:“要是能出去就出去,出去了就别和你爹一样傻不愣登地回来了,你这辈子在咱们镇上是过不好的。”
“我知道。”
许渊抬手遮挡着阳光,嘴上一副很听话的样子:“当时我爹要是不回来,也不会给咱们镇上惹出祸来。”
“混说什么呢!”
老太太的脾气有点儿暴躁,听到许渊埋汰起亲爹,觉得这孩子有点儿不懂事竟然埋冤长辈,立马张口骂了起来:“你爹是害死了不少人,但要是没你爹,镇上将来还得死不少人呢!”
“你问问身边这些婶子大娘!”
“你爹回来镇上之前,镇上哪一家壮劳力没在交金玉税的时候死过人,家里的死人都在钦山上变成猪粪了!”
“一个个死在山上也没人敢去收尸体,死了连祖坟都进不去,族里只能给他们在祠堂里立个牌子吃点儿香火!”
“咱们镇上最难的时候,怀着孩子的女人都得去山上挖矿搬石头,也就你爹回来以后才过上了安稳日子!”
“……”
一群本来叽叽喳喳还想讨论几句的婶娘们忽然闭上了嘴巴,安安静静地忙起了自己手里的针线活。
“那也没什么用。”
“他回来还是害死不少人了。”
许渊继续反驳,借机想要多了解一下自己的父亲,也想要从老人口中多打听一些陈年旧事。
许渊知道一旦人认为自己掌握了正确的道理,往往都会有一股倔强的想法,拼命想向错误的人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直到前世的世界出现了一股摆烂风潮,人们纷纷意识到向错误的人灌输正确的道理是一件错误且无意义的事,从此这种倔强才慢慢消失,这个世界肯定没有摆烂的思想蔓延。
“放屁!”
老太太的暴怒不止,立马把过去的陈年旧事扒拉了出来:“你爹离开镇上那一年,族里为了交税死了三成人,家家户户还想给死了的人披麻戴孝,想停灵招魂都没尸体呢!”
“还是老族长哭着定个章程,全都在祠堂立个牌子,全族人聚在祠堂一块去办丧事,不论辈份一起朝着祠堂磕几个头哭几声就算了,反正死的人里面肯定有长辈,将来的日子还得接着过下去呢,总不能再死三成人把尸体从钦山上带回来吧?”
“那时候你爹才十四岁,说是自己要出去给族里的人谋个生路,大家伙都觉得那孩子靠不住,后来他捎信说自己去了什么最好的书院,那个书院可了不得,府城听说这件事还给族里减了那一年的税,族里人都说那孩子得了前程了,将来肯定不回来了。”
“结果才过了四年,你爹回来了,帮着族里办起了学堂,教着族里的混小子们修行,天天在那里练什么灵术…”
“也就是从那时候咱们族里才过上好日子,交金玉税的时候也没死过几个人了,怀着孩子的女人再也不用去山上了。”
“要不是十五年前…”
老太太怅然若失地说到了许渊父亲死亡的那一天,意识到自己继续说下去可能会说得许渊的痛处。
老太太的谈兴正浓时,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要是没出事,你爹的牌位将来得和咱们老许家的老祖宗放一排呢!”
“您的意思我都明白。”
许渊听完了自己父亲的故事,也听明白了这位老姑奶想要在自己这个儿子面前为父亲抱屈鸣不平的态度。
“我钓鱼去了。”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并未为自己的父亲如今在族内的名声而争论不满,只是抱着自己的鱼竿走出了墙角的阴影。
只有自己能够活下去,过往的故事才有可能揭开真相,这一世的父亲身上背负的冤枉名声才能彻底洗清。
许渊有些佩服他的。
哪怕是在信息爆炸的前世,在那个榜样人物层出不穷的时代,许镜锋这样的人也是值得人们敬佩的。
世界的运转机制是不会改变的。
一个在个人能力上足够优秀,在道德品行上足够高尚的男人,在许渊的前世不会被人遗忘;即使是在这个被迷雾遮挡的世界,也不可能像雁过无痕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
东海城。
这是管理整个东海郡府地盘的主城。
东海郡府的历任城主都是出身于兰陵书院的学生。
自从天下进入永摄历年开始,东海郡府终于在名义和实际上沦为了兰陵书院的附属,城主彻底由书院方面指定。
根据兰陵书院的行事规矩,在上一任城主离开之后,下一任城主上任之前的阶段,兰陵书院会派人在这段空窗期彻查政务,该追究前城主的责任追究,该留给下一任城主的任务留下。
东海城的上一任城主被调走了,城里的官吏们正在人心思变的时候,恰好兰陵书院组成的浩荡车队住进了这座城里,他们的任务是来东海城彻查政务和招收学生。
兰陵书院十分重视律法。
由于书院的院长十分看重律法,导致许多师生们变得有些不近人情地重视,他们认定律法不虑君子而虑小人。
一群来自于许家镇的乡下人不懂事,竟然在城里到处找门路想要送礼,这些人撞到了枪口上,被人抓进了城主府里。
“你们姓许?”
“东海郡府,许家镇?”
“你们和许镜锋师叔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