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尘缘溯
“苏诫哥哥。”
和煦春光下,清明俊俏的少年从抱粗的树干后跳出,蹦到树荫下的青石方桌前坐下,灵动的脑壳一偏,一骨溜靠上了正在看书的男子的肩。
深深嗅他颈项:“你学人熏香啦?这是什么香?好好闻啊,老远就闻到了,好甜!”
苏诫耳根微微泛了红,合上古旧泛黄的书本,挡开她脑袋:
“瞒着你爹出去闯祸啦?今日又招惹了谁?”侧眸看着少年脏兮兮的袍摆,宠爱地责怨,“一个姑娘家,整日顶着池胤的名头到处惹事,看以后谁敢娶你进门。”
池慕歪过脑袋,对着男子清朗皎洁的容颜咧开粲然一笑:“慕慕才不操这份心呢,因为苏诫哥哥会娶我的。嘻嘻。”
苏诫薄唇一莞,星眸溢出极致温柔,轻轻戳她额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全京都也只有你才敢说!”
“怎么,你不认么?”
“你现在才十二岁,还是半个稚童呢,怎可轻易向人许下终生?”
“已经十二岁半了。再说啦,十二岁怎么了,我八岁就知道自己长大了是要嫁给苏诫哥哥的。只是十二岁的我更加坚定自己的心意没错。”
苏诫摇摇头:“连情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头,说什么心意?待你及笄再论此事吧。”
“苏诫哥哥,”少女嘟起小嘴,不高兴了,“虽说你比我长了五岁,可……女子心智一般早熟,当然懂得情爱。苏世伯和苏伯母早当我是他们儿媳妇了,你休要仗着京中有大把贵女倾慕,就冷淡我的存在,哼。”
“你才十七,还没及冠呢,可不兴着急,要以仕途为重。等你及冠了,我也就及笄了,咱们年岁刚好合衬呢。哦……你说,你学那些酸人熏这勾惹人的香,是不是悄悄搭上外头的狐狸精了?说,她是谁?”
苏诫拿书敲她脑瓜:“笨慕慕,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什么狐狸精,我……我只是随便熏的,想试试你会不会发现我身上变化罢了。还有,我现在不决定你,不是认为自己有更多选择,是怕你以后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或许,我不会是你的良配。”
“我能有什么选择,我心里眼里只有苏诫哥哥一个好男儿,真龙天子都不能比,怎么不是良配?我可是你亲手养大的,往后你还要继续养我,记住啦。”
苏诫捏捏她气鼓鼓的粉脸儿,淡淡地笑:“慕慕……”
“苏诫哥哥。”少女甜甜应声。
苏诫俯视她双眼,嘴角始终带笑,尤是温柔。
“皇上下旨擢我为太学博士,并任太子授书先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不得见我,我不在你身边,你少出去闯祸,若是让债家告到婶子跟前,可没人护得住你。”
她蹭蹭他宽大手心,娇颜讪讪:“别这么说嘛,人家也有乖巧的一面不是,我已经很久没有闯祸了。”
“是么?”苏诫盯着她,眼光忽然逼人。
“嘻嘻,”池慕呲了个鬼脸,“那两日前打的马屠户家的儿子是因为他欺负王寡妇家的独儿子;五日前吓的李更夫家的女儿是因为她老带人装鬼捉弄赶夜路的人。这些事阿娘还不知道,不过你和阿父还有池胤是知道的呀,我悄悄干的,也不算闯祸嘛。”
“是,不算闯祸,你是见义勇为。就是因为你爱帮人打抱不平,我才担心你回头被发现,被人报复怎么办?”
“心里有数着呢。阿父疼我,但是怕阿娘,只有池胤听我的,可他又太娇气正派,老是扛不住事,一打就招。哎,我不出去招惹就是了。”
苏诫欣慰地挼了挼她毛茸茸的脑壳:“回来给你带有趣的书。”
池慕眼珠骨碌一转,不喜不愁地应着。
不日后,她说服了将要入宫做太子伴读的乖顺清雅的弟弟,换他行装溜进宫去做了苏诫的学生。
顾及她已同太子及其他子弟打成一片,爹娘即使后来知道了也是干拍桌子,不好当即惩罚。
两人于是就这样背着长辈相处了近两年,男女情愫日渐入轨。
一次不防,师生关系暴露于苏父苏母面前。
苏家文礼传世,家训严苛,对默允的未婚子、媳建立师生关系一事苏父苏母颇难接受。
阿父阿娘无奈,先收拾了她一顿板子,后将她送去了琅琊云氏私学,让她在外修养脾性,他们自想办法解决她与苏诫或将告吹的姻缘。
光景一转,一封暴君诛斩亲人的密信出现在她手里,苏诫在信中劝她远逃,说他会舍命帮她救下在囚胞弟。
亲人罹祸,爱人孤胆,她如何自安?
她擦去眼泪,收拾行囊,一人一骑飞奔回京,一番镇定理智的策划、周旋下,她暗度陈仓救出了池胤,又投其所好接近得皇帝。
就在她下定赴死决心弑君以报家仇之际,那个幼时喜欢,少时恋慕的男儿却在威严肃穆议家国大事的议政殿中朝自己挥刀,利刃洞穿心口,将她诛杀于盘龙殿柱上。
“死”前,他身上清甜温润的香就笼罩在鼻息。
时隔多年,那味道还是那味道,还是那样的清甜幽雅。
那是苍峰崖柏配以竹酒和荔枝壳及一些忘了名的材料制成的香,是他亲手研制。
这件事还是当他学生时,两人日日相对期间被她撞破。
苏诫赧颜承认说:“你如今已快及笄,我们又彼此认定对方为此生唯一燕侣,我便坦白告诉你,你,池慕,是我向世叔求来的人,从你还是皱巴巴的娃娃一直到长成楚楚动人的女娘,我都看着,从不缺席你每一年的生辰。”
“我恋慕你,想娶你为妻。虽我们父母早已默允了你我亲事,你亦将此生只愿嫁我之话挂在嘴边,可我还是担心。”
“我担心你对我的感觉不是恋,只是亲,担心你长大后遇上形形色色的男子,会在那些男子中碰上真正心动的人,我不敢想若你真的喜欢了别人,我该身置何位,可我又无法决定你的思想。”
“人非草木,怎甘等闲?我预先能做的便是探索你的喜好,成为你的喜好,当你有了新的思想时,我也成了新的我,让你眼里每回出现的我,始终都新鲜,始终都亮眼,始终都心花灿烂……”
他深情似海,说得她感动不已,喜极而泣,当场就想吻他。
然而他却不准。
他特别守得住礼教,从不逾越伦常,情到自然也是不能。
曾经再好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弑爱攀权了!
悲哀不过如此!
回忆着,云渡抱拢的手更紧三分,拳头握得坚硬,暗藏的武器随时可以出手。
“什么因我研制的甜香?因我成为的你?呵,不过是你本就那样,本就是我迷恋的模样。若非那就是你本来的形容生性,怎会多年来保持?奸贼与小人最是难缠。混账东西!”
云渡暗骂着,纤浓羽睫即时颤了几颤,缓缓便掀开了眼帘。
“没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