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昙花一现刘仲明
夷道城粮储之地，正仓。
正仓一般是指郡城储粮之地的称呼，主要用于粮食供应和赈贷百姓，同时也是保障战时军粮充足的储备之处。而众所周知的太仓，则设在都城之内，乃是国家储粮之所。
战靴踏过混杂着血水与谷物的粘稠地面，发出‘吧嗒吧嗒’之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随着离正仓大门越来越近，周围的尸体也多了起来。
诸葛寿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一边借助火光一边扫视左右，这些尸体有吴军，有葛衣打扮的仆从，也有穿着另一种不同戎服的甲士。
他知道，这些甲士，都是已故振威将军刘璋的部曲亲军，如今归属于刘阐。
宽大的正仓门口处，堆积着不少石块与一架架破败的货车，其上刀砍斧劈、断箭铁弩，满是血水，更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具尸体，显然这里曾爆发过一场惨烈的守门战。
迈入正仓门内，迎面是一条廊道，左为工具、车架、斗斛等物，右为仓曹属吏办公之所。
此刻，曹属内早已人去楼空，但依旧可见一具具尸体，甚至有的还未死，仍在呻吟哀嚎。
诸葛寿头依旧也不回的迈步向前，只淡淡吩咐：“抬下去救治，不行的......给个痛快吧。”
“唯。”
玄乙立时应诺，吩咐士卒前去检查生者，并抬下救治。
待行过廊道，正要迈上石阶时，上方突然涌现一众身影，各个衣甲破损，伤痕累累，正手持刀盾死死堵住进入粮仓的入口！
与此同时，诸葛寿身后血衣卫左右而出，连弩齐齐对准前方，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住手！快住手！”
这时，王甫自粮仓内冲出，分开阶上卫士看向了诸葛寿一行，待见得当中诸葛寿如此年少时，他的双眉随之微微蹙起。
“敢问将军何人？”
鹿婴近前冷面答道：“这便是我家少主，汉丞相之子，军师中郎将......”
话音未落，诸葛寿已抬手制止，遂打量王甫道：“吾便是此间主将，诸葛寿。先生乃何人？何故阻我卫士进入？”
“汝便是一日间计破猇南敌寨，夜赚夷道的诸葛寿！善，大善啊！”王甫大喜，遂自报身份，将事情经过道出。
原来他在说服刘阐决定尽起府卫，保护正仓粮食后，他们一众便冲入郡曹正仓内，趁敌不备突然发难，在牺牲了半数亲卫部曲后，才彻底击溃了守护正仓的三百吴军。
可还不等他们布置好防御工事，刘阿吩咐的百夫长已经裹挟败逃的正仓守军杀来，于是双方从正仓大门开始打起了攻守战。刘阐部曲本就不多，只得一边借助狭窄的廊道门户以及车架抵挡，一边后撤准备死守粮仓门户。
而在这过程中，为了激励士气，刘阐带病身先士卒，虽只是受点了轻伤，却因为精神紧绷耗力过甚，昏死过去。
王甫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却未曾想从敌后突然杀出百人，各个身着赤色藤甲，前排手持藤盾钢刀，后阵连弩齐射，不消片刻便将吴军斩杀殆尽，来人正是鹿婴所率的血衣卫。
可让王甫没想到的是，本还好脸相迎的血衣卫，在得悉他们是刘璋之子与部曲后，竟各个怒目相向！若非军纪官喝止，恐怕血衣卫都要将刘阐等人尽数斩杀！
诸葛寿知道，这是因为当年恩怨，张慕及其手下可以说与刘璋有血海深仇，如今仇人相见岂能不眼红。
而之后，为免两方发生冲突，王甫便建议血衣卫先撤离粮仓，到外围防备吴军，同时请主将前来检验仓中粮食。
于是便有了现在一幕，而刘阐部曲之所以挡在门前，乃是怕血衣卫伤害其主。
诸葛寿倒是没想到眼前褐衣中年文士，竟然就是荆州议曹从事王甫王国山！
遂肃然起敬，再次行礼：“公身陷敌营，心系汉室，令人钦佩！今国山公说服公子，守护粮仓，实乃大功，寿定禀明陛下，为国山请功。”
王甫连忙摆手：“军师过誉，守护粮仓，皆公子及诸位将士之功也，甫岂敢贪功？”
诸葛寿连忙追问：“那敢问公子现在何处？”
闻得此言，王甫顿时大急！
“快！快叫医者，公子只怕要不行了！”
......
振威将军府中，刘阐正躺在榻上，无神的双眼缓缓扫视向正以泪洗面的妻子、儿女。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榻前二人，目光死死锁定在诸葛寿身上：“军师啊......”
诸葛寿靠近了些，连忙道：“公子称我表字南山即可。”
刘阐呼了口气，微微颔首：“南山，我父子三人无功劳于百姓，无大志以申天下，苟惧孙氏淫威，实身不由己，终......愧对列祖列宗......”
诸葛寿连忙宽慰道：“公子言重了，今朝公子......”
可刘阐却摇了摇打断：“我辈刘氏子孙，不孝者如刘晔刘子扬，悖宗忘祖，屈膝于仆贼；暗弱者如我父子，苟且于蜀，诺诺无为......俱无一骨节，无一骨节矣。咳咳咳......陛下具擎天之力，兴......兴汉之志，实大汉之脊梁，必能再造乾坤。还望南山如实转告陛下，我父子不怨陛下，只求善待我兄长，善待我妻小，如此......阐、阐亦瞑目矣。”
诸葛寿重重颔首：“公子放心，陛下宽仁，定不相负。”
闻得此言，刘阐终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随之竟剧烈喘息了起来，伸手去抓王甫。
王甫连忙凑近，泪水滑落，握住他的手，呼唤道：“仲明我在...？”
刘阐颤抖询问：“先......先生啊！吾今朝可......可当得高祖子......子孙乎？”
“当得，当得，仲明真英雄也！”
王甫不住颔首，声泪俱下，身后刘阐妻小亦抽泣不已。
可刘阐却忽然仰天大笑：“壮哉！今......今赴九泉，可见列祖列宗矣...”
话音落，烛火灭，阐身亡，屋内尽哀鸣。
诸葛寿此刻心中颇为感叹，若自己没有率偏师绕进，没有攻取夷道城，这位为人恭顺，轻财重士，有仁爱之风，本该数年后才会病故的刘氏公子应该就不会死。
然而历史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发生了改变。
刘阐选择了以燃烧自己生命为代价，证明了他是拥有骨节的刘氏子孙。有的人或许会说，刘阐之所以选择相助刘备，是出于畏惧汉军在夺取夷道城后，责难他父子，才不得已选择起事。亦或者说，刘阐是在为家族、为妻女的未来考虑。
也许这些原因都有，但不管怎么说，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选择了昙花一现。
他无愧风雨飘摇的汉室；无愧那斩白蛇起义的高祖；更无愧‘借’去他父子基业的刘玄德。
这一刻，他是这天地间最夺目的花火，带着绚烂划过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