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怎么样
唐朝的县令大概有几个来源,一是功勋子弟,以门荫入仕;一是当朝权贵的私人亲党;一是寒门进士。再有就是高官得罪贬下来,或者县尉、主薄等低级官吏升上去的。
奉先县作为全国仅有七个赤县之一,自然不可能是凡人所能得,也难怪王老头舌头发紧。但是杜宗文想知道,兴许是个历史书上的熟人也说不定的。
“公子也要知道些才好,免得犯了忌讳!”
老头终于决定说了,他自己其实也是听人说道的。县令姓裴,讳涣,乃是虢国夫人夫家的兄弟,是嫡亲的还是有些疏隔的就不是一般百姓能说道明的,总之是贵得很。
这位县尊贪财好贿,为政不宽。但有往衙里击鼓兴讼的,先不问曲直便要将那击鼓的敲上五十臀杖,谓之“闹堂杖”,意思是百姓好争斗不知谦让,来闹他的衙堂就该先吃打。问起事来,不管大小就只管迁延,衙里上上下下便变着法要钱,因此百姓不是有天大的冤屈也不敢去劳动县尊。
“若说强买百姓田地,县尊便是个班头,如何好往衙里去论!也没法的,唯愿神佛显灵,皇帝早日察了奸恶!”
杜宗文摇头冷笑,这可真是古今同调,老百姓总以为神佛是公平的,皇帝是正义的,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经验。
“公子,不是老子卖老,人在世上僧道还是要敬的,官吏还是要礼的,说句死罪的话,不愿人赐福,就怕人降罪!”
杜宗文点头谢了,这话是真的,对于升斗小民来说,能分分钟治他们生死不是长安城中的皇帝而是这些横行村坊的胥吏,自己一家子可也在他们嘴偎着呢!他突然就有了一种紧迫感,必须习武,现代的乡里也往往拳头比法律更管用,在古代更是如此!
“大郎你做什好了?看看这篮子里都有什?”
王老头一走,杨展如便在阶上唤了起来。有鸡蛋,有腊鸡,有糟鱼,杜宗文都看得馋了:“娘,煎几个鸡子吧,不犯斋的!”杨路花道:“吃了可惜,孵抱出鸡来最好!”杨展如笑道:“二娘恁的会算计,罢了,也让阿母尝尝,兴许就不痛那枚钗了!”杨路花道:“姊姊说了,还有什说的!”便提了篮子要往厨灶里去,到门口却想起还有三郎的尿布在塘边,流矢放下去了。
厨房就在堂后东边的屋里,近着窗有一个极简单的半身高的土灶,一个火眼,一口铁锅,近灶的角落里垒起一张土炕,堆着些柴禾。对面的角落里蹲着一口水缸,瓢浮在水里,木盖盖着。南墙还有一张土台子,充当厨柜,油、盐、盆碗等物收在它的肚腹内,砧板和刀都挂在墙上木橛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杜宗文很喜欢这种布置,一进来就感觉身心都是暖的,与现代厨房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杨展如蹲在灶门前,火钳小心探进去,撮嘴呼呼一吹,很快便有火苗闪动起来。
“娘,这是怎弄的?”
“怎的?又要换主意学庖厨了?”杨氏小心往里面添柴。
杜宗文手痒:“大丈夫行乎天地之间,以一物不知为耻,什事不可学。我来烧!”杨氏道:“这是妇道人家的事,也耍得够了,去念会书!”其实她自己学会生火、埋火也就是到长安的这两三年的事,虽则礼经上说“女子主中馈”,可是士族的女子进厨房也只是充个班头指使人罢了,不说生火、埋火,便是切菜、掌勺也不相干的。
“娘,误不了书的,我开了心窍么!”
杨展如见儿子一派天真便也起身让了位,又着实嘱咐了几句。杜宗文添着柴便扯起话来:“娘,谪仙阿伯现在在哪里?”杨展如脸上笑了一下:“仙踪无定,如何知道的。你阿爷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东鲁,如今已是九年了,那时你才三岁,平阳六岁!”回头瞅了一眼,脸上的笑愈发浓了。
“他怎么样?”
“她么,皎皎颇白皙,口齿自清历。鬒发垂两耳,目如点漆黑。年始二岁馀,学母画眉墨。三岁知趋避,四岁解言语。五岁学针线,六岁能歌舞。”
杜宗文笑了:“娘,这可是左思之女!”杨氏笑道:“看来你心窍真是开了,竟知道是左思之女。娘也不是成心谎你,当初娘问你爷,儿妇如何,你爷便是这般说的,不信问你二娘!”
杨路花还在门口就应了:“是呢,便是这话!”杜宗武、杜凤儿也进来了,直往人身上扑。杜鹓儿看了一眼,又退出去了。
“大郎好不似成人了,想什时迎妇呢?”杨路花笑着问。
杜宗文笑道:“二位娘,我是问谪仙阿伯如何,听说他使得好剑,还杀过猛虎,也不知是不是真?”
杨展如道:“如何不真的,你阿爷说你谪仙阿伯云游天下,好游名山,时常身无长物,就是一口宝剑,不然不死于盗贼之手,便是死于虎豹之手了!害了酒馋时,俊马美妾也可将了换酒,可就是馋死也不肯典卖宝剑,未醉就横剑于膝,醉了就拔剑起舞——你爷说人就怕他如此,刀剑无眼,又是醉了的,万一有个错手,岂不是无妄之灾!
因此酒席开始时高朋满座,醉了一舞,座中往往便只剩下你阿爷和你高阿伯(高适)了!你阿爷也害怯,便紧依着你高阿伯坐,他有武艺的。你高阿伯也是个奇士,正经的士家子,未弱冠离家门,在江湖市井中打熬了半辈子,五十岁乃有心读书,三四年间就成了大名士!”
这两人的事她其实以前都没有对孩子说过,听着是名士风流,可就是难以为训,怕孩子学得歪了,现在她倒不担心这个。
杨路花道:“哟!这莫非也是吃了开心丹?”杨展如道:“却没这话!”杜宗文道:“阿爷有句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其实能行万里路,阅尽人间繁华,下起笔来也有神助的!这就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完,慨然一叹道:“如何能与两位阿伯见上一面才好!”
“你高阿伯倒容易见的,就在长安。”
“那我过几天便去,拜师习武!”
“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