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哄赚
程楚宾的宅子原本是县衙的财产,属官宅,之前的主人是前任县令裴涣的幕吏所住,是一处三进的四四方方的院子。唐代的四合院与明清四合院最大的不同是围墙与屋墙的分离,东南西北四房也不一定联属,各自独立成栋,这就使得院子非常通透开阔。
墙下一般种着树,相伴着的是回廊。回者,周回,和高高的围墙一样绕院一周,上覆瓦,下铺砖石。廊下种花。不管住哪房都可以推开窗就看到花树,推开门就可以走到廊下,循着回廊向前走永远也到不了头,因为圈是绕不完的。
胡石教授说这是大唐开放包容的例证,自程朱理学兴起,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可杜宗文的教授说,这是唐朝领土面积大人口少,所以人均占有土地更多,加之明清建房用砖唐朝用夯土,成本更低罢了!
不管如何理解,唐朝建筑确实要比宋元明清要高大宽敞。
程楚宾是在北屋西厢房与李氏说话,他的四女儿程摇金便推门进来了,戴着硬翅幞头穿着靴,身上穿的是盘领宽袖开胯男袍,赤褐色,浅黄兽纹织锦,唇红齿白,又画了两道剑眉,宛然一个王孙公子。她就是这么一身衣裳从河东过来的,也没有将其他衣服,县中卖的她又看不上,李氏的她更不愿穿。
李氏笑着起了身:“谁敢的,说小姐的好事呢!”程摇金不理会她,给她爷行了礼,便问道:“阿爷,我有什好事?”李氏道:“桃之夭夭,琴瑟合调!”程摇金皱了眉,嗔道:“这有你什事来?”
程楚宾斟了一杯酒递过去:“酒还温的,驱驱风邪!”程摇金接了,笑道:“今日风还真不小,女儿到了桥陵,风从柏城里吹出来,心肺也是凉的,再也不去了,这地也无趣,明日我便走,去长安看二哥和大姐!”
李氏便又在边上笑道:“明日便是好事之期,如何去得?”程摇金一早看她不惯,见她再三相欺就恼了,抬手便将杯子摔在了地上:“再来恼本小姐,这杯子就不是地上了,出去!”
“哼,这是我的卧房,要出去也是你!”李氏叉着腰,翘起一根葱样的手指指着,平时有事没事就抹出来的眼泪这时倒不见了。
“啪!”
程楚宾拍了案子,呵道:“出去!”李氏怔了一下,便掩着脸哭出去了。程摇金将手一鼓,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快:“阿爷真好,女儿还以为阿爷心里没有女儿了呢…”笑未收尽又擦起眼泪来,他爷可是为了这娼妇责骂过她生身的娘,也呵叱过她的。
程楚宾长叹一声道:“阿爷心里怎的没你?便是你大姊也不如你重!”程摇金将嘴一杵道:“这话女儿就不信了,谁不知道,姊姊和姊夫就是我家的祖宗菩萨!”
程楚宾道:“哪来这话,阿爷为你才是操碎了心!当初你大姊年纪小小,阿爷就将她许了一个穷秀才,受了多少苦,如今熬出来了,能不对她好些?像你二姊、三姊,嫁的人好,…”
“大姊嫁的人才好呢!”程摇金打断道。
程楚宾点头道:“娶世家女,嫁金龟婿!你大姊这些苦确实没白熬,这也是阿爷的操心处,过了年你就十七了,却不见这个人在哪里!”程摇金抬了眼,父亲大人话里有话,她听出来了。
“敢情是你娘礼得神佛好,天可怜见的,今日总算给爷寻着了一个!”
程摇金脸上起了红云,不由地低头绞起手指来。
程楚宾见这意思好,继续说道:“城南韦杜,离天尺五!这人便是京兆杜氏,世代簪缨,能文能武,年少英俊,阿爷在他家吃了半日酒,仔细看了,将来成就只怕还在你大姊夫之上!”手指点了点案子,将身子倾了些过去,带惊带怕的说道:“昨晚上有一伙贼侵入他宅中,要行劫掠,竟吃他杀翻了那为首的!”
“啊!他可受伤了?”
程楚宾道:“皮也没破,英雄不英雄?”程摇金将身子侧转了过去,道:“他家偌大门弟,怎看得上女儿!”
程楚宾露了点狡笑,叹了一口气道:“他看不上我程家,我程家还看不上他家那穷寒呢!”程摇金怔了怔,却道:“大姊不怕,女儿也不怕!”程楚宾道:“比大姊夫家好多了,父亲还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讳甫,写的诗皇帝说好,太子也说好,指不定什时候就有了官了。”
“杜甫?”
程摇金欢得将手一鼓,“我听大姊说起过的,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真的是他家?”程楚宾点头道:“不是他家阿爷也不做这想!”却不往下说。程摇金一双手便推了过去:“那…到底如何嘛?”
“不说也罢,阿爷不忍你受委曲的。”
“说嘛说,女儿不委曲!”
程楚宾摇着手道:“罢了罢了,他年才十三,若是我程家有份,两年后再从你侄女中选一个最好。”程摇金一颗心就跌到了谷底,抹起泪来:“你…你就是偏心罢了,大三岁怎的,则天皇后比高宗还大来!”
“哎呀,可冤死爷了,他倒是要大的好照顾娘,可是…”
“可是什?”程摇金不哭了,眼睛瞪得牛大。
程楚宾道:“他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你过去只能做妾!”程摇金心就凉了半截,想了一下又问道:“可过门了?”程楚宾道:“过什门,人也不知在哪里!”程摇金垂了头,将嘴唇咬了又咬道:“那女儿也愿意!”
“当真?”
“当真!”程摇金瞪眼仰脸,说得坚决。
程楚宾却还是将手一摆道:“罢了,你的性子阿爷知道的,应得最好说悔就悔,这事可不是儿戏!”程摇金双只手一把抓住她爷的手臂,抓得牢牢,斩钉截铁的道:“这是终身大事,女儿不悔!”
程楚宾心中一颗石头落地,挤了一回眼泪,又哭了一回,终于点了头。然后起身踱步,假装思索良久,突然停住脚道:“女儿,阿爷明日就将你送过去,也不用吹打,一切从简!你不知道的,不是家中遭贼,他就往长安就他爷去了。他要走了,或者他爷要回来了,这事就要起变故!
夫妇要得恩情长久,就要共些艰难,这时去是最好的。但能共艰难,孝敬父母,体帖他的难处,将来就是那指腹为婚的过门也夺不了你的!受这点委屈值得的,你大姊听阿爷可没错!”
程摇金虽然觉得太急了,可还是点了头,她为什从河东跑出来,其实就是在家呆得烦了,想要在街衢陌上邂逅一个如玉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