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两根平行线
李慕洲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眼睛都要飙出泪来了。
这几天他们的水也断了，据圆觉说，他们日常用水都是去山边的小溪挑来的，现在被太平军围住，肯定是出不去了。
寺里的大水缸第二天就见了底，一开始大家伙还可以支撑，到了现在每个人干的嘴都起皮了，甚至连尿都尿不出来。
这场春雪来得正是时候。
“时来天地皆同力，兄弟们，干他们啊。”
李慕洲像个疯子一样在院中咆哮着，却被秦山一嗓子给压了下去，“别在那边拽文了，快来这边~”
“来了，来了。”
此时他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踩着轻快的步伐就上了竹梯，把头露了出来。
那边的太平军正举着火枪要打，见他出来，不约而同的猛地一抬枪口，砰砰砰砰，铅子全部打到了空中。
正在架梯的太平军也愣了下，抓头朝后方的两司马看去，只见两司马阴着张脸，喊道：“回来，去另一边。”
李慕洲嘿嘿一笑，把对方的梯子用力推倒，然后溜下梯子，跑到另一边继续刚才的表演。
这也是他偶然之间发现的，太平军好像特别顾忌伤到他，攻墙的时候别的地方都是扎满了人，而他在的地方却空空荡荡。
于是他就成了防线上的吉祥物，哪里危险他就去哪里。
如果徐清禳在，凭他的见识应该看得出，和当年明成祖靖难之役攻打济南城时，铁铉使出的那招一模一样。
无非朱元璋的画像变成了李慕洲这个活人。
罗其成站在远处，看着这荒唐的一幕，脸色阴沉的快滴下水来。
这时，一位卒长说道：“师帅，兄弟们放不开手脚啊。”
“我有什么办法，王爷亲自交代的，切莫伤了那厮分毫。你要么去和王爷说说？”
罗其成现在也是一肚子火，清波门外吃了山字营那么大的亏，本想着抓住李慕洲报一箭之仇，没想到李秀成这边让人连送两道命令，严令不许伤害李慕洲，就算抓到了，也不要为难他。
他就是想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这么看重此人，甚至怀疑过，两人都姓李，会不会是亲兄弟，可两人一个是广西人，一个是浙江人，这也不挨着啊。
正想着，那卒长眼珠一转，又说道：“我有个主意，要不还是老办法，去墙根下埋火药，炸开一个缺口。”
罗其成白了他一眼，闷声说道：“要能炸我早炸了，你看看这小庙才多少地方，一崩起来里面谁能跑得掉。莫非你想试试王爷的军法？”
“那我们炸也炸不得，火枪也用不了~”
这时，两人眼见李慕洲从院墙探出半个身子，指挥到：“右前，十步，丢。”
随着他话音，一个捍天雷从寺中被丢了出来，落在地上轰的一声炸开了。幸好太平军也有经验，听李慕洲说话，人就早散开了，并没炸到什么人。
“左前，十五不，一枚，丢！”
轰，又是一下，正在攻打左边围墙的太平军丢下梯子一哄而散。
罗其成的脸都绿了，深深呼吸了两下，对着卒长说道：“传我令，不用顾虑李慕洲，全力进攻，王爷要罚，我担着。”
“是，师帅！”卒长转身刚要离去，就看到十几匹骏马朝自己这边飞驰而来，一面黄底红边的帅旗在漫天大雪中迎着风烈烈作响。
上面用红线修着几个大字：“太平天国天朝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
罗其成也见到了这面旗帜，赶紧迎了上去，等马停稳，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末将罗其成见过王爷。”
李秀成翻身下马，扶起罗其成，又看了看此间战况，问道：“兄弟们折损了多少？”
“人倒是没怎么伤，就是这仗打得太憋屈了。”
李秀成温和而言：“这都是我的错，好了，让兄弟们都回来，我去会会他。”
说着他一甩大红披风，独身迈步朝苦寺走去。
罗其成愣了下，急忙喊道：“王爷，你不能一个人去啊。”
这时，胡以坊走上前，搂过罗其成的肩头说道，说道：“王爷的身手你清楚，担心什么，让兄弟们整队，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杭州内城攻下来了？”
胡以坊呵呵一笑，贴着他耳朵神神秘秘的说道：“我们去江南大营！”
这边，李慕洲看到太平军整军回营，而李秀成一个人独自上前，心中霎时有了一个念头，转头低声对汪贵说道：“准备好雷，看我手势！”
李秀成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李慕洲，哈哈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哪里来的小贼，是窃香偷玉还是盗人钱财，得手了否？”
李慕洲趴在墙头，笑眯眯的回道：“快了，主人家没发现。”
李秀成笑着摇了摇头，在地上找了个平整之地，也不嫌脏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了眼李慕洲，缓缓而言：“我生于道光三年，家里穷，只读过两年私塾，十岁便出来干活，春夏种兰，秋冬砍树烧炭，度日不能，度月格难。
有一日，我去镇上卖炭，正好遇到一伙满人正在打一个菜贩，打的他满脸是血，没有任何理由。
而那个菜贩也觉得自己该打，认为这是天公地道的事。因为他穷，他是汉人，穷人就要被富人打，汉人就要被满人打。
当时，我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我就跟着天王起事，从圣兵到军帅，从广西到了天京，仗是越打越多，官也越来越大，可我心中也越来越迷惑，直到晚晴山房，李兄说了那个故事。
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想不到，而是我不敢想。李兄，你可愿意留在秀成身边，做个良师诤友，时时提醒秀成莫要忘了初时之愿？”
李慕洲听得出来，李秀成的这番话是出自肺腑的，他很想答应，可有时候一开始两个人的出发点就不一样，就像两根平行线，要想相交，那必定有一根要弯曲。
他不想成为一根弯曲的直线，于是说道：“李帅此言情真意切，可在下已心有所属，只能说抬爱了。”
李秀成苦笑一声，抬头看着李慕洲，李慕洲也看着李秀成，心中重重一叹。
不到一丈的院墙隔着两人，却像是太行王屋，横亘千里，将院内外分成泾渭分明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