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仰中跑出来的信仰
月亮扒开乌云，露出半张脸，也映亮了黑小子的半张脸。
他脸黑如碳，牙特白，头发乱糟糟打着卷，鸡窝似的，身高只到夏桉的肩膀，近距离瞧着，更瘦了。
但仰着头，那双眼睛像一滩映月的深潭，是幽邃的碧色，夺人神魄。
夏桉好不容易抚平心悸，第一反应不是这黑兄弟怎么溜进城的，也不是在想怎么就这么有缘分，俩人又碰上了。
而是…这人的瘦弱和矮小，放在非洲兄弟里似乎很少见。
莫名其妙的，夏桉脑子里不禁生出一个词：
迷你版奥德彪。
多年后，史学家们一致认为，这场发生在初冬的“青州相遇”是人类历史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而作为在夏桉从低迷走向伟大的过程中，助他良多的关键历史人物——“奥德彪”，对这个绰号十分抓狂。
余生中，他们没少因为这事儿发生激烈的“争斗”。
夏桉现在很烦躁，找不到介绍信会十分麻烦，却也没将火气撒给一看就更困难的黑小子。
夜寒露重，这人却只穿着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破旧工作服，松松垮垮，寒酸极了。
“我记得你，我们一辆车过来的。”夏桉四处看看，又道：“趁天黑，你正好隐身走吧。记住，见到人时别突然说话，青州民风彪悍，你怕是会挨揍。”
“奥德彪”摇头，缓缓说的仍是：“救救我，帮帮我。”
夏桉无奈摊摊手，苦笑道：“我知道你想留在府城，但我自己的介绍信都没了，咱俩差不多，各自安好吧，谁也帮不上谁。”
黑小子闻言，眸中狡黠一闪而逝，他伸出脏兮兮粗糙的手捏住夏桉衣角。
“帮帮我吧…”
夏桉无语，将羽绒服解救出来。
“夏桉，帮帮我…”
夏桉愣住了。
他眯起眼睛和奥德彪对视。
这就不难分析了。
夏桉和向纭不一样，他没有作品被分发到外八州的网络，这边能叫出他名字的，就一种可能。
“你偷了我的介绍信？”
黑小子重重点头，相当诚恳。
夏桉气笑了，“介绍信上有身份识别码，行政管理处的人录入后会有照片核对。你拿着有用？”
黑小子摇头。
夏桉伸出手，淡淡道：“还给我，你走吧，我不举报你。”
黑小子后退一步，继续摇头。
“小子，你…”
夏桉的语气变得森然，说着话，一步迈出去，伸手要抓，“呦呵，倒是灵巧。”
黑小子弯腰一躲，小猴子似的绕到夏桉身侧。
“夏桉，你请我吃碗面好不好？”
“……”
夏桉把脱一半的羽绒服又穿上，歪头奇道：“偷我东西就想混碗面吃？”
黑小子说：“对。”
好家伙，这是真饿急眼了。
但夏桉还是摇了摇头，他说自己现在没有钱，要明天才能兑现金。
“这样吧，你把介绍信给我，让我先住下，今晚你自己找个地方糊弄糊弄，明天中午你来找我。相见是缘，多了没有，我给你拿点吃饭钱走。”
黑小子伸手指向东边街角，那里有个亮着昏黄挂灯的塑料棚。
“饿，现在吃。”
多少有点混不吝了。
夏桉苦笑，总不能真和一个没文化听不懂话的穷小子动手吧。
他想了想说：“先过去吧。”
夏桉想的很简单，现在没钱，但有东西能押。
比如…他身上随便一件什么东西在外八州都是奢侈品。
他想将耳机押给上岁数的老板娘，换两碗面，明天拿钱赎。
但大娘根本不要。
“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拿，丢了赔不起的。吃口热乎的，阿姨请你们。”
塑料棚里水汽蒸腾，黄灯泡朦胧成一圈光团。
大娘笑吟吟的，暖人心。
夏桉浑身通泰，黑小子却跟人家说：“面，我要面。”
夏桉无语死了，这特么是馄饨摊。
大娘笑得更大声：“成成，有挂面，给你下馄饨面。这小孩儿，猴儿似的。”
外面有鸡鸣狗叫，除此极安静。
坐在这里，闻着紫菜虾皮的味道，夏桉才真切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当然，在他原本的家乡，他极难和一个非洲小子面对面吃赊来的夜宵。
黑小子坚称自己不叫奥德彪，他叫Alex。
“花里胡哨，彪子多好听。”
馄饨好吃，夏桉觉得这碗热汤竟比中州所有的东西都好吃。
夏桉囫囵吃光，见艾利克斯竟还剩半碗。
“你到底是饿还是不饿？”
“饿。”
看着他吃东西，夏桉越来越不自在。
一筷子三根面条，吃之前还冲夏桉龇牙一笑。
吸溜。
吃一口，擦擦嘴角。
手在桌下握拳，夏桉强忍着给他一撇子的冲动，不再理他。
娘们儿似的，恶心。
吃完，夏桉千恩万谢跟大娘说明天一准来还钱，然后匆忙拉着艾利克斯走了。
街角，夏桉对他说：“行了彪子，面也吃了，东西还我。”
黑小子垂眸恨恨咬牙，又抬起脸讷讷点头，“走吧，我带你去拿。”
夏桉道：“还藏起来了？就为了碗面条？彪子，你小瞧青州百姓的淳朴了。何必呢？你也看到了，就算没有我，你自己来赊，人家大姨也不会拒绝的。”
艾利克斯不说话，默默走在前面领路。
小巷弯弯绕绕，但夏桉觉得没走出多远。
艾利克斯推开一扇生锈的栅栏铁门，走进一座荒草丛生的院落。
看着像个废弃工厂。
再跟进去就是傻子了，夏桉在门口停下脚步。
“人贩子？劫道的？”夏桉拽住艾利克斯，冷笑道：“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就别玩花的了…”
话没说完，艾利克斯指着院内，真诚地跟他讲：“不是的，这是个旧工地，我住在这儿，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主动握住夏桉的手，牵着他往里走。
触感粗糙…
夏桉一个激灵甩开。
往前走了几步，便是一座向下的斜坡。
月光倾泻，坡下横着一座没建好的铁皮大佛。
算上基座，足有三四十米长短，很震撼。
中州不允许传教，任何教派都不允许。
夏桉这辈子首次见到佛像。
他朦胧打量半晌，才隐约看出这应该是座白度母的法身相。
“你住这儿？”
夏桉奇怪地看着艾利克斯，心想这货刚刚进城，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别的不说，白度母普度众生，心理安全是有保障了。
艾利克斯点点头，随即就在夏桉惊愕的目光下，咻地爬上三米高的树梢。
在他手擎嘴畔，望月长啸的这一刻，夏桉心头先后闪过了…
人猿泰山、金刚、狼人等一系列知名怪物。
馄饨摊的老板娘说的没错，这就是个猴。
艾利克斯的嗓音不再嘶哑，反而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像鹰啸鹤唳，十分尖锐。
以夏桉的耳力，听出…唔，比钢琴的最高音还要高三个半音，差不多E♭8了。
唱歌的绝佳苗子哇。
“不是，兄弟，你在变身吗？”
虽然夏桉觉得这幕很诡异，但对方蹦下来后，歪着脑瓜儿萌萌对他笑，他没感觉到危险。
下一秒。
艾利克斯又拽拽他的衣角，指向坡下。
“夏桉，谢谢你请我吃面条，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神教的一员啦。”
夏桉瞪圆了眼睛，揉揉眼角，讶然中没留意到对方说话的嗓音已经彻底变了。
他只见数十个黑影从破败大佛的佛身各处钻出，朝这边跑来。
每个人的脑袋在月光下都泛着银亮的光泽。
那，是一个个反戴的…锅。
想起在中州听说过的传闻，想起离开法庭时看到的那几个“邪教首脑”，看着艾利克斯，夏桉咽了口唾沫。
“你是面条神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