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识
许伯阳微微一惊,顿住身形,此刻他带着面具和护帽,四处遮得严严实实,理应没人认得出来。
既然是不认识的人,那按道理半路拦道的只有一种人。
东柯镇费家的人!
来人瞧着气势不小,并没有戴着任何遮挡容貌的物件,样子也很年轻,俊逸秀气,轻袍缓带,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着。
许伯阳见他这么冷的天还在扇扇子,一时有些无语,沉声问道:
“足下有何事?”
“道友,你坏了鬼市的规矩,反问我何事?”
来人轻轻一笑,折扇一合,四周瞬间出现了四五个黑影,一声不吭,虎视眈眈。
“在下费文玉,不巧正是这个鬼市的管事。”
许伯阳心里咯噔一下,觑着他身后几个黑影手持兵刃,气息都不弱,不过他早已准备,不慌不忙道:
“我何时坏你鬼市规矩?”
“你过路之人买生骨丹卖之,涉嫌倒卖,还不算吗?”
费文玉冷笑一声,走近两步,声调渐渐拔高,
“瞧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明知故犯,当我费家好欺负?”
“何来明知故犯?”
许伯阳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两瓶生骨丹,托在掌心,冷冷说道,
“我拿灵石买的生骨丹还在此处,卖的生骨丹是我以物易物换得,我记得鬼市没有以物易物不可卖这条规矩,不信你们去查证即可,别无事找事!”
“咦?”
费文玉瞧见他手上的生骨丹,脸色微变,低声回首,“怎么回事?速去查验。”
身后一人越众而出,点头去了。
许伯阳盯着那人离去,冷笑道:“我来鬼市多次,交的过路费也有两掌之数,想不到你费家便是这般对待熟客,无事生非,真是令人有些心寒!”
“道友莫急,我费家向来行事公允,否则也开不了这鬼市,若真是我的手下误会道友,费某自会还道友公道!”
费文玉有些始料未及,沉着脸道。
片刻人回,还跟着一名紫衣女子,那女子带着帷帽,白纱垂帘看不清楚容貌,只脆生生道:“我可以作证,这位道友并没有倒卖!”
听到声音看到来人,许伯阳知晓是那褐色帐篷里的人,没想到还愿意出面,来此仗义执言,当下拱手道:
“多谢姑娘!”
紫衣女子淡淡说道:“无妨。”
之前探查那人回到费文玉跟前低头说了,费文玉反手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转眼笑道:
“抱歉抱歉,真是天大的误会,这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二位收下。”
手上一挥,立刻有人各自奉上了两枚灵石。
“好说好说!”
许伯阳一见灵石,伸手赶紧收了,话风一转,满是和气。
送上门的灵石,不拿白不拿。
当然,他这想法和紫衣女子不谋而合。
“废物!还不送这位道友出去!”
费文玉低头怒斥一声,随即拱手笑道:“御下不严,让二位见笑,还请多多关照,欢迎下次再来!”
“罢了罢了,一场误会。”
许伯阳暗自好笑,拱了拱手,低着头咳了咳,粗着嗓子说道一声,当即一挥披风,快步流星走了出去。
“我也走了!”紫衣女子将灵石收入储物袋中,举步跟了上来。
许伯阳见这女子跟着自己出来,心生诧异,不过此时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时候,也没吭声。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鬼市。
“姑娘有事?”
许伯阳离她三丈多远,并未摘下面具,他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先有交易在先,露过财,不得不防。
他目光四探,已经瞧好了退路,方才转身问话。
许伯阳自己门清,自己虽然刚刚踏入仙途,但就目前来说到底还是一个剑术厉害一点的凡人,这鬼市里可都是练过仙法的修士,孰强孰弱,自然清楚得很。
“这个…我瞧你六枚进货转头十枚卖了,好生厉害,不如以后我们搭个长线?”
紫衣女子迟疑片刻,终还是说出了口。
许伯阳一听,哑然失笑,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防备心稍稍松懈下来。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生意?
紫衣女子其实有苦说不出,今晚大致算算,亏了至少三十枚灵石,真是肉痛。
第一次出门搭帐篷摆摊,初来乍到,啥也不懂,不熟悉市场,不懂讨价还价,性子还软,被人随意拿捏。
今夜她的生骨丹每粒至少卖亏了两枚,结果被人哄抢,转头货就卖光。
等到听闻许伯阳以物易物,转头卖了十枚高价时才后知后觉,心有不甘,决定试试找这个深谙此道之人,与之合伙,各赚各的。
“怎个搭法?”
许伯阳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饶有兴致,打算听听。
“这个地方我待不习惯,要不以后我免费供你丹药,你帮我售卖,所得除去成本和摊钱或路费,利润你三我七。”
“这丫头想得倒美,我怎么知道你成本多少?”
“不过她为何敢免费拿货给我,也不怕我跑了,难道她已经看出我还是个凡人?”
“还是背后势力强大?”
许伯阳心念电转,多有顾虑,但终归是灵石的诱惑极大,沉吟片刻,道:
“姑娘若是诚心想搭,不必如此麻烦,你定个价,我帮你售卖便是,我这些东西也都是帮仙家人售卖的,合作多年,未有差错。”
许伯阳说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别人能做,你也一样,这模式和汪家、丁家一样。
自己揩油的模式也一样。
另外最重要的是,自己背后有人,别想打歪主意。
“这个…定价我不太懂…”紫衣女子有些犹豫。
“此事简单,你只需每隔一月来着鬼市走走逛逛,心中自然有个范围,定价去掉最高,去掉最低,取个中间值即可。”
许伯阳耐心教导,娓娓道来,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在下,你来定价之时,便是我们交接货款之日,我们每隔三月交接一次,售不出去我原物返还。”
紫衣女子大致听了,似乎对方的方案挺好,也没有什么纰漏,就是怕对方拿了货会不会跑了,遂问道:
“敢问道友姓名?”
许伯阳哂笑:“姑娘,不问姓名,不问来路,不问出处,这是鬼市的规矩,若非如此,大家何不去雾隐镇心月湖的仙人市坊?”
“哦,那好吧。”
紫衣少女低头:“那我们如何碰面?”
“每隔三月,月中十五,我都会在此逗留三日,戌时初我们直接鬼市门口见。”许伯阳也不废话,直截了当。
“好!成交!”紫衣少女咬咬牙,一拍即合。
…………
郁川郡,风青镇,灵秀浦。
许家。
许绍良去灶房烧了水,提着一个茶壶,拿着两个陶碗,一瘸一拐走到院子中来。
院子里站着一人,一身黑色劲装,熊腰虎背,满面虬髯,一看就是练家子。
“谭师傅,请茶请茶。”
许绍良今年刚好满五十岁,身子已有些佝偻,算算摸爬滚打已有三十多年,少时出身贫寒,为了吃饭,苦练武功,过度强身导致落下一身病根子,才五十出头,已经是头发花白。
那人赶紧过来接了壶碗,道:
“许老爷子,你这腿伤还没好,不用客气,我来便是。”
“小小腿疾,老毛病了,不妨事。”
许绍良笑了笑,又去撮了一小簸箕瓜子,招呼着,
“坐!坐!”
谭师傅在院子坐定,接过许绍良递过来的茶水,咕嘟喝了一口,方道:
“老爷子这腿是哪年落下的毛病?”
“早了,这条腿当年,在淮宁道上碰上一伙歹人,被个拿流星锤的贼子给敲断了,人最后倒是被我宰了,后来东家请了名医瞧过,说是要养上半年。”
许绍良摸摸自己的左腿,笑笑,
“可那时候年轻气盛,这整天躺在被窝里,哪受得了这窝囊罪,三个月不到我就跑出来了,结果还真被说中,如今成了顽疾,稍不注意就会发作!”
“老爷子说起这事,我年轻时候与人比斗,也是被人打断了手,如今这世道纷争不断,真是难测!”
谭师傅放下茶碗,轻轻一叹。
两人在院里磕着瓜子,你一句我一句,说些闲话。
许家宅子不小,不过有些凋敝,在这灵秀浦算得上是有些年头的老宅子,门外一蓬青竹,长得枝繁叶茂。
“叮铃!叮铃!”
忽忽只听屋外马铃铛响起,许绍良喜上眉梢,站起身来,
“正巧,我儿回来了!”
话音才落,木门吱呀一开,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爹,我回来了。”
从东柯镇回来,没了风雪,一路上顺风顺水,许伯阳走镖回到家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绍良哈哈一笑,走近两步,“怎么样?可还顺利?”
许伯阳一见家中还有客人,笑了一声,道:“齐活!”
“好好好!”许绍良抚掌捻须,甚感欣慰,“不错。”
“父亲,家里来了客人,这位是…”
许伯阳眼睛瞟向谭师傅,话说一半。
“来!来!”许绍良拉着许伯阳过来,介绍道,“这位是风青镇谭文里谭师傅,是镇里远近闻名的使刀好手,你汪伯专门介绍给我家的师傅,以后你要以长辈事之。”
“儿明白。”许伯阳拱手道,“许伯阳见过谭师傅。”
“少东家岂敢岂敢!”谭文里连忙回礼,“少东家年少有为,风采照人,日后有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指点!”
三人各自寒暄一番,复又坐定。
“孝德呢?”许绍良问道。
“我让他带着人去镇上交货去了。”许伯阳拿了大碗过来,满满倒上一碗茶水,咕嘟嘟喝了起来。
“你这孩子,货都没交,你着急回来做什么?”
许绍良话中有责备之意,但眼中却满是笑意,遂道,
“那还不凑巧,算算日子我估摸着你们今日多半到了,所以特意请谭师傅过来,让你们见见,孝德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功夫太差,平时又喜欢耍刀,正好给谭师傅瞧瞧,能不能收个半道徒弟。”
“无妨无妨。”谭文里摆手,“少东家刚回,手下人多事杂也正常,那不然谭某就先行告辞,待东家修整几日,谭某再来拜访。”
谭文里察言观色,哪会听不出许绍良言外之意,自然明白不能再待,既然已经见了许伯阳,今日的事情就算完,那胡孝德之事,日后有的是时间,哪用得着专门跑一趟。
“也好!”许绍良从褡裢拿出一小撮布币,递给谭文里,笑道,
“那就请谭师傅在家休息几日,待家中事了,我派人再请师傅过来,这些许茶钱,谭师傅拿去喝上两日。”
谭文里哪里肯收,但拗不过许绍良双臂,只好收了告辞。
送走谭文里,许绍良关上门,转身瞧着许伯阳一言不发,笑道:“怎么,看明白了?”
“这还看不明白?我有那么傻吗?”
许伯阳哈哈一笑,走过来扶着许绍良坐下。
“说说。”许绍良抓了一把瓜子,漫不经心磕了起来。
“汪明如瞧你动不得,又不放心我这个年轻人,生怕出了差池,交不了差,找个好手来帮衬我,顺便也好掌握我的动向。”
许伯阳嘿嘿一笑,不知是喜是怒。
“嗯,明白就好。”
许绍良吐出两片瓜子皮,用手接住,轻轻叹息一声,
“伯阳,你爹我岁数不小了,腿也不中用,以后这些是非多半得靠你自己瞧了,如今咱家日子是越过越好,但和汪家也越捆越紧,将来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你自己得慎着点。”
“父亲放心,伯阳明白。”
许伯阳自然知晓其中厉害关系,汪家背后是修仙世家丁家,其中利益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只怕有倾覆之祸。
“货怎么样?”许绍良放下瓜子,问道。
许伯阳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货,低声道:“一件不留,照单全出,石头都带回来了。”
“好。”
许绍良拍拍手,点头道,“不错,那今晚咱们就去趟镇上。”
许伯阳应了,心中起了计较,一声不吭拿起茶壶给许绍良倒了碗茶。
许绍良瞧了,嘿然道:“你这兔崽子,有屁就放,你憋着作甚?若不是好事,别说来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