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云浮郡,金光镇,秋木山。
林家。
一道流光划破天际,从天外飞来。
“嗡!”
秋木山的护山大阵方才亮起,便被来人拿出一枚令牌,倏然而入,急急坠落山中。
来人坚额健颈,面貌威朗严厉,年不过四旬,身材颀伟,穿着一身淡青色道袍,腰挎长剑,落入山中广场,却见四下无人,不由按剑怒道:
“吾乃仙宗上使,奉命而来,林家秋木山何人驻守?”
声威阵阵,响彻云霄,一时间整个秋木山都在其笼罩之下。
群情耸动,不少在山里、殿中修课的林家子弟纷纷探出头来。
在山中一处客舍,一名身材魁梧、方面阔耳的中年黑衣汉子正坐在塌上吃酒吃肉,猛听得外面声响,神色大变,急忙抹了抹嘴巴,擦擦屁股,冲了出去。
“你是何人?”
来人皱着眉头,瞧着眼前这位笑呵呵的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点头哈腰笑道:“回上使,小修林家小宗宗正林怀胜,奉命驻守秋木山。”
“你已筑基初期,何来小修,莫要油嘴滑舌!”
来人瞟了他一眼,冷冷说了一句,随即鼻孔朝天,不冷不热道,
“我乃淮右仙宗修士姜元离,特来告知与你,渐水东岸月前告急,淮上徐家徐无定战死,首孽已除,只放走了一批水妖。这群妖物沿着渐水逆流而上,应该是从心月湖东面绕过方寸间,逃往了南岸,此刻汜水战事吃紧,心月湖诸家已无人可调,你且带人去走一趟。”
“徐无定…战死…”
林怀胜心头一惊,瞧着眼前这位筑基中期的仙宗修士说话不咸不淡,心中立刻起了轩然大波。
林家本就是淮上之地,与徐家相隔不远,徐家老祖徐无定那可是实打实的筑基后期修士,居然战死,其中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可纵是如此,又能如何,现下自家林家人去山空,已无人可用。
早在六年前,林家筑基以上的修士全部都被家中老祖林阴路带去了汜水,整个秋木山只剩下小宗的林怀胜和林怀乐两兄弟负责守家。
“上使,如今我们这秋木山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我一个筑基,我奉我家老祖之命,在此驻守,我再一走…只怕有些不妥!”
林怀胜不敢直接拒绝,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他说这话合情合理,自己弟弟林怀乐只有凝元六层,毕竟家中老祖林阴路乃淮上仙宗的黄庭羽士,虽然是初晋,但好歹成了黄庭仙家,此等家族家中要是没个筑基守着,万一被哪个心怀叵测的散修攻破了山门,哪岂不是遭天下人耻笑。
“有何不妥?”
姜元离横他一眼,不屑一顾,哼道,
“此刻青神境内太平无事,不过就是一群启灵的小妖,最多有个把化形初期的妖灵,你堂堂筑基道士,带七八个凝元小修过去最多几日也就杀了,这化形妖的内丹别说你不知道好处?”
听到这里林怀胜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登时有些怒意,暗忖道:
“仙宗给你的任务,却来交给老子,老子林家隶属于淮上,又不是淮右仙宗的族属,凭什么听你调遣?”
“化形期的妖灵能杀了取丹固然是好,可你自己一个筑基中期都搞不定的事情,我能搞定?”
心中暗骂却不敢吭声,毕竟自己只是仙家子弟,还是小宗,并不是仙宗弟子,这两者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一名仙宗筑基中期的修士。
别看两人境界貌似只差了一层,筑基之后,修炼难度陡然上升,修为更是成倍增长。
一个寻常筑基中期的修士只要不被偷袭的情况下,灭掉两个筑基初期道士可谓说毫不费力。
而这仙宗的筑基中期修士更大不一样,无论是法器、符箓、丹药无一不全,都比寻常修士更胜一筹,一人灭掉两三个筑基初期寻常修士,甚至可以说稀松平常之事。
林怀胜方才踏入筑基不久,这等轻重心中自然是有掂量,仙宗之人岂敢轻易得罪。
他实力不逮,脑子却不坏,转眼已经猜到姜元离的来意。
正如其所料,上月前渐水一场大战,东口决堤,一群水妖趁乱逃了出来,沿着渐水逆流而上,跑到心月湖来,随后便消失了踪迹。
姜元离奉仙宗之命,沿着渐水,一路追到心月湖除妖,可是找了快一个月,这群水妖到了心月湖后竟然不见了踪影,他又飞去南岸逛了一大圈,甚至过了淮水跑到南边费家的地头上,也没有发现任何水妖的踪迹。
一时间没了耐心,他坐镇渐水,事务繁杂,心月湖诸家的情况自然清楚不过,不敢去麻烦方寸间,只望着东岸的秋木山而来。
“哼!有那么好拿的内丹?一条汜水几乎把整个淮上、江左、淮右的家族都掏空了,谁知道你们仙宗在下得什么棋?家主不在,不能就这么白白应了,不妨把这祸水引去他家!”
林怀胜心念电转,片刻间便有了计较,搓手笑道:
“那是那是,只是家中确实无人,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上使为何不去江左陈家或者南淮费家瞧瞧,那心月湖南岸大半地盘都在陈家地头上,往南不过百千里也就到了费家地盘,我听说费家老祖还在山中…”
“够了!”
姜元离眉头一挑,怒气勃发,沉声道:
“林家宗正,你须明白,我此来是告知你家,不是与你家商量!”
“我奉淮上【阆风巅】之浩命,与渐水、汜水居中策应,有协调四派仙宗族属之权,【阆风巅】乃真人之居所,此乃真人之命令,尔等想违抗不成?”
“紫府…真人?”
林怀胜一听到【阆风巅】三个字,顿时心惊肉跳,刷地脸色苍白,连忙大气都不敢出,只抱拳俯首道:
“淮、淮上林家弟子林怀胜领命!”
“哼!”
姜元离哼了一声,只说道:
“姓林的,我好生劝你一句,你区区一小宗宗正,心系家族是好,莫去想东想西!”
“江左雾隐陈家和你金光林家一样,此时此刻尽数都在汜水,而南淮一郡,有镇守南巫之要职,岂能轻易离开?个中计较,上达天听,岂是你一个区区仙家子弟能揣摩?小心祸从口出!满族遭灭!”
说罢一挥袖袍,踏空而起,又冷冷丢下一句话:
“速去速回!”
待姜元离破空离去之后,林怀胜抬起头来,露出一丝诡异笑色,旁边一人躲在远处忙了过来,却是他的弟弟林怀乐,相貌稚嫩未脱,也就二十出头,只听他问道:
“大哥,真是遭祸了,去了违背家族之命,不去违背仙宗之命,这可如何是好?”
“去!干嘛不去!”
林怀胜笑道,“这个姓姜的也是蠢物,他若不说这最后一句,我还真不想去,不过就是个筑基,敢拿紫府来压我?还【阆风巅】,我信他鬼话!好歹我等也是黄庭羽士之后,岂能被他轻易拿捏!”
林怀乐一时听不明白,纳闷道:“大哥,你这话说得我是听不懂,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去!”
林怀胜冷冷瞧着他,轻声说道,
“你刚才没听他说吗?陈家没人了!只怕连筑基都没有!否则那海妖多半就在南岸陈家的地盘上,这姓姜的又何必舍近求远?”
“此等良机,我们为何不去?前面有水妖替我们背黑锅,我们躲在后面坐收渔利,这上天给那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他陈元白仗着比我家老祖先一步到达黄庭,这三十年来处处与我家作对,这几年渐水之乱,又闹得咱们金光镇四处流民遍地,此番我不去他家地盘闹个天翻地覆,难消我心头之恨!”
林怀乐幡然醒悟,瞬间明白了哥哥的用意,暗自思索,端的妙不可言,假道伐虢,借刀杀人,到时候水妖一除,死无对证,简直天衣无缝。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自觉都哈哈大笑。
…………
夜明星稀,陈抱冲身子微倾,操纵飞剑,径直往南飞去。
脚下这柄飞剑,名为【碧微】,是他师父黄庭羽士裴邵遥早年使用的一把筑基法剑。
因为对这关门弟子的格外喜爱,特意将此剑赠予。
对于此等恩赐,陈抱冲如获重宝,感恩于怀,时常擦拭,片刻都不离身。
不过一阵,陈抱冲便到了南岸芦苇荡的千丈高空之上,在夜空下俯视这从小到大的玩耍地一时心潮澎湃,忽忽察觉到岸边闪烁着些许绿光,连忙收了气息,不由暗忖:
“不知哪家的修士来此采【春风沂水】,可得抓紧呀,明日就是谷雨,过了今晚这道灵气可就没了。”
他入仙宗多年,自然知道家门口这道灵气,只可惜小时候常沐浴在这道灵气之中而不知道,没想到长大之后知道了反而没法回来。
造物弄人,皆是如此。
他轻叹一声,远远瞧着不远处一所小院子,顿时胸口起伏,身子一矮,便直直飞了过去。
收剑之后,轻轻落入小院。
只见里屋朦朦胧胧,一点黄灯如豆。
“这么晚了,阿爹阿娘还没睡?咦?怎么只有一个人在?”
陈抱冲灵识一探,心中疑惑,又忍不住卖弄,遂捏了一个隐身诀,蹑手蹑脚推门而入。
此刻的他神元三关皆破,只有一步便能踏入筑基,灵识已经不低,一进门的外屋内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对他来说却如同白昼。
轻轻巧巧绕开桌子,径自去推开了爹娘的内屋。
“吱呀!”
房门发出一声轻响!
陈老汉还没回来,黄氏没有吹灯,就在这半躺在床上,抱着被褥忽睡忽醒,猛地听见声响,还道老头子回来了,抬起头来,却不见人影。
“门怎么开了?”
黄氏呆了半晌,咕哝一声,下床趿着拖鞋,走到门前,伸头出去瞧,外面黑布隆冬,遂喊了一声:
“孩他爹!”
陈抱冲默默站在她身后,他十年未见娘亲,只见她老了许多,白发满头,早已泪流满面,本想从背后抱一抱她,可此时她听见喊陈老汉,登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难道阿爹去镇上了?”
“不对,若是阿爹去镇上,阿娘不会叫他,更不会在这时候还点着灯。阿娘是在等他,可这么晚他又去哪了?”
陈抱冲越想越觉不对,急忙现出身形,不想话到嘴边,又开始哽咽起来:“阿娘…我回来了…”
黄氏方才转身,蓦然间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俊逸青年站在身后,吓得连退三步,背靠在门上,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到听见声音,方才吸起一口气,双手发抖,声音发颤,眼睛直勾勾瞧着陈抱冲,颤声道:“你…是…冲儿?”
陈抱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泣道:“孩儿…不孝…离家多年…未能…帮家里半分…”
“冲儿!”
黄氏伸出干瘪的手,颤抖着抚摸着他的面庞,泪水禁不住落下,哭道,
“冲儿,你…真是冲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娘都认不出你了,娘都快要记不清你了…”
说罢也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母子十年未见,容颜大改,陈抱冲从一个八岁黄口小儿,变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这其中的纠葛感受,唯有黄氏才能感知。
百感交集亦无法形容。
这一声声的哭喊,撕心裂肺,也唯有这样才能释放老人这十年来压抑煎熬的心情。
儿行千里母担忧,惟愿平安此所求。
莫使衣寒瘦颜貌,柴门夜夜梦魂悠。
“娘…娘…你歇歇…”
陈抱冲虽然亦是情不能自已,但心中犹然记挂老父,遂哽咽着将黄氏扶起,伸手抹干了在她皱巴巴脸上的泪珠,只问道:“阿娘,你莫哭,我阿爹呢?他去了哪里?”
黄氏死死地抓着自己儿子的手,生怕一放手,自己的小儿就不翼而飞,此刻她都只觉在做梦,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是自己的心肝宝儿。
听得小儿又问了一遍,方才慢慢悠悠清醒过来,喜极而泣,抹了抹眼泪,道:
“冲儿…莫急莫急,你爹去找仙人了,有一阵子了,应该快回来了,你快和娘说说,你几年你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