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迷雾渐开
东柯镇。
冬末春初的清晨,晨光熹微,乍暖还寒时候,微风拂面,春寒料峭。
许伯阳搭着费文玉飞梭徐徐升起,衣袂翻飞,俯视这脚下的村落、树木星星点点,不由地大为畅快。
御剑飞行路,纵横天地间。
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凭虚御空,遨游在碧落之中。
虽然目前是占别人的便宜,但他坚信要不了多久,自己也可以这般驰骋天地!
“伯阳你瞧,咱们东柯镇往西,那边是宁阳镇,是我们南淮郡张家的地盘,从那往南是孙家,再过去就到了南淮郡的治所南淮城,南淮的仙宗在城东几百里的太平山上,过了整个南淮则是南巫黎山的地界。”
随着飞梭逐渐攀升,视野逐渐广阔起来,费文玉许久不出远门,眼界一开不由兴致勃发,挥手指着南方几处,指指点点,开始点起江山来。
“南巫黎山?”
许伯阳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听着名字貌似不是道家的地盘,不由颇为好奇,扭头远远望去。
极目远眺,只见遥远的南面一抹黑沉沉的连绵山脉,宛如山水画卷里一道浓墨,压在天边,颇具威势。
“嗯。”
费文玉见许伯阳一脸懵懂,遂开口解释道,
“南巫黎山是海内另一方势力,并不是咱们道家天下,如今天道崩塌,这海内分崩离析,群雄逐鹿,这南巫黎山那边的人和咱们不一样,修的并不是紫府青虚道,而是巫域通灵之术,听说也极为厉害。”
“不过那地方我也没有去过,只是听说家里长辈人讲,那边人和咱们习制不一,崇尚魔神,习惯住在地下,喜好血食,不好打交道。”
言罢呵呵笑了一声,道,
“伯阳,你是不知,咱们这青神一地坐镇东方,有两条大水,一条汜水从淮上由南往北去北境,另一条淮水横穿四郡而临东海,而这南巫黎山雄据东南,据传有黎山一百零八座险峰,黎越山下的九黎城也是天下知名的大城,不过这些好歹还都是人,坐望那西南边陲,十万大山,毒瘴遍地,那才是一个人都见不到,全部都是蛮妖的部落!”
“原来这妖…居然还有势力…”
许伯阳听得暗自凛然,心中暗忖,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只白翅鸟妖,那圆眼长啄,犹在眼前,此刻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费文玉觑他一眼,瞧着许伯阳一无所知的表情,心头暗自感慨:
“这黄庭仙家的子嗣,果然如襁褓之幼婴,纵然是私生子,放养在外面,家中长辈也该讲讲这世间之险恶,端的就这么放出来遛达,也是在海内青神算是相对太平,无艰无险,否则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一念至此,不由想起来自身的遭遇,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时间感同身受,起了同命相怜之心,暗自叹了一口气,遂开口娓娓道来:
“伯阳,这蛮妖数量不少,都是非人,或兽或木,他们修炼的法门也不是人属修炼之道,算得上是大相径庭,不过和南巫一般,都是喜欢血食,只是南巫多食兽并不是吃人,而蛮妖本就是兽木所化,故喜食人,此等倒反天罡的恶习,和咱们人属关系自然势同水火。”
“听闻古时候,和咱们打过好几次,后来据说是战败了好几回,至此龟缩在十万大山里。”
“蛮妖在这海内势力虽然不是很强,但仍然不可小觑,否则也不可能牢牢占据海内整个西南边陲多年,传闻蛮妖在上古时期势力很强,出现过好几个妖王,搅得海内天翻地覆。”
“如今日渐式微,逐渐凋零,这海内除了中南地区,极少能再碰到妖了。”
原是这样。
许伯阳茅塞顿开,难怪从那次碰到白翅鸟妖之后,再也没遇到过什么妖兽,原来都在西南方十万大山里躲着。
费文玉顿了顿,又道:
“只是我听闻这些年蛮妖的部落出现了分化,出了几股势力,有一些妖不甘心蜷缩在十万大山的蛮荒之地,开始效仿人属,修行人的修炼道法,蛮妖一旦启灵,便可化形,这一部分妖藏在海内各处,若不是高修大能,极难发觉。”
许伯阳听得凛然,默默记下,直到费文玉闭口,方才展颜一笑,道:“有劳费兄解惑。”
“好了!不说闲话,咱们出发!”
费文玉瞧着天边朗声一笑,衣袍飞动,灵识渗透,飞梭启动,载着许伯阳化作一道遁光,直往北方飞去。
不过两个时辰,地势忽变,一个大湖如一面镶嵌在大地上巨大镜子一般映入眼帘,宽广而平静的湖面反射着鱼鳞般点点光芒。
“到心月湖了!走!我们下去瞧瞧!”
费文玉驱使飞梭,俯冲而下,须臾之间,就来到心月湖南岸的百丈低空之中。
许伯阳低头瞧了,只见整个南岸宛如一道巨大的月牙,是一片绵延起伏的芦苇荡,中间水路纵横,芦苇在湖里生的繁繁茂茂,长势喜人,北风吹过,翻卷如同麦浪,一道接着一道。
瞧了片刻,在水道芦苇之中,竟还发现不少渔舟,四五个渔民撑着长长的竹杆带着自家的鱼鹰,在芦苇荡中穿梭捕鱼。
“看来这南岸太平无事,那真是太好了!”
许伯阳俯视到渔民捕鱼,心情振奋,看来运气不错,瞧这悠闲光景,这个五十枚的灵石几乎可以落袋为安了。
“想来这陈家和林家折腾了五六年,只怕都没得了好处,总算是各自消停,化干戈为玉帛。”
费文玉自然也是见了,心情很是不错,寻思等回去就将情况汇报给楼孚山,省得家里每日提心吊胆。
“嗯,采气耗时,我们还是先去仙人市坊,等事情办完,我再送你过来采气。”
说着飞梭再起,只望湖中飞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云气散开,一座大岛在湖中出现,费文玉转而飞低至半空中,穿梭在水面之上。
甫一下来,飞梭产生剧烈的飞行气障激起湖面水花阵阵,扩散出一道道圆弧形的涟漪。
许伯阳听着耳畔淅淅沥沥的水花声,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瞧了过去。
大岛之上峰峦叠翠,楼台亭阁点缀其中,一条阔阔齐齐的街道犹如一条玉带般缠绕在山体之上,街道旁边的房屋栉次鳞比,不少地方闪烁着蓝黄色的灵光,道路上人流如织。
大岛上空罩着一个淡金色的罩子,忽隐忽现,四面八方都有数十道流光在空中飞行穿梭,流光所产生的灵光并不一样,五光十色,尤为壮观绚丽。
忽忽一道绿色流光迎面而来,费文玉见状立刻减缓速度,停了下来,那道流光也是徒然顿住,立刻转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道友贵安,此乃仙宗‘方寸间’地界,前方即是护山大阵,二位若不是来此,烦请绕道而行,以免误伤。”
一名貌态俊逸的修士,不过十七八岁,穿着栀黄色的道袍,下摆纹着一道道惟妙惟俏的金丝云纹,脚下踩着一柄明亮的飞剑,悬停在不远处,说话铿锵有力。
“好飘逸的身法!”
许伯阳暗赞了一声,只因这人操作仙剑倏忽而来,骤然停下的动作实在潇洒至极。
“劳烦道友,正是前往贵坊。”
费文玉从储物袋中点了二十枚灵石取出,施展术法,慢悠悠隔空送了过去。
“不是,过路费一个人要十枚灵石,这也太贵了罢!”
许伯阳见状暗自一惊,只是有外人在场,不便开口,所以吃惊之后也没有吱声,肉痛之余寻思过后要把这钱补给费文玉。
这名修士瞧见悬浮飘过来的灵石,并没有直接收下,而是一声问了:
“好,那请二位报下籍贯,在下需要登记一下。”
说罢从腰间储物袋中取出两枚质地古拙的令牌,取了一枚捏在手中,令牌随即发出细微的红光。
“这…什么鬼规矩,灵石都给了还不行,居然还要登记!”
许伯阳睁大眼睛,忍不住内心吐槽,去惯了东柯镇鬼市的他感觉真是不习惯,突然脸色微变,心中暗道:
“不对,这恐怕不单是登记,这里是仙宗的仙人市坊,难道要仙宗及其下属才能进去?”
骤然想到此处,脸上难看起来,不觉心呼不妙:
“遭了!”
许伯阳去惯了鬼市,还以为天下修仙市坊都差不多,没想到一来就是当头一棒。
这命宫里的赵灵官叫他千万不能入仙宗,生怕有高修大能觊觎,他时时牢记,处处小心,尽量避而远之,没想到这转头就碰到仙宗查户籍。
而眼下自己啥也不是,难不成报上丁家的名字,可那不是将自己在费文玉面前完全暴露。
自己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牌坊怎么能随便崩塌?
要不自己干脆胡说一通,就是不知道这些方寸间的修士有如何能耐,来鉴别身份。
“有劳,仙宗下属南淮郡东柯镇费家,费文玉。”
费文玉之前来过,对此规矩倒是见怪不怪,当即称述了自家籍贯。
“嗯。”
这名栀黄道袍的修士低声应了,手上的令牌红光闪了闪,变成蓝光,随即将令牌隔空送出,说道:
“好的,可以了,请费道友收好身份令牌!”
费文玉接过令牌,收入袖中,转头看向许伯阳,见他垂首默默无语,以为他瞧不懂门道,遂道:“伯阳,你报一下籍贯,仙宗需要查验。”
“嗯。”许伯阳闷闷应了,却不开口。
这方寸间修士拿过另一枚令牌,久听不到动静,目光随即扫来,瞧着许伯阳上下打量,心里不禁有些奇怪。
“这个人为什么不说话?”
便开口咳了一声,问道:“这位道友也是从南淮而来?”
“呃…不是。”
事到临头,许伯阳没了法子,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
“这个,你查一下,仙宗下属郁川郡风青镇许家,许伯阳。”
“郁川?”
这名修士脸色微变,手中的令牌开始闪烁不定,忽然令牌变成了黄色光芒,色泽柔和。
“原来是【淮右仙属】的仙家子弟,失敬失敬,在下陈抱冲,忝为【江左福地】的弟子,也是‘方寸间’仙人市坊三十六堂事之一,欢迎仙家许道友莅临!”
这名年轻的小修士顿时如同变了一个人,满脸堆笑,飘忽飞近,双手将冒着黄光的令牌递了过来。
许伯阳莫名其妙地接过令牌,瞧了费文玉一眼,发觉他一脸肃然,仔细盯着自己手中的令牌。
“什么淮右仙属…江左福地…仙家子弟…”
许伯阳只听得一头雾水。
他殊不知在青神一地,仙宗的名讳都被设了神通禁制,低境界的修士是无法用口中说出仙宗名字来,只能用一些其他字眼替代,但凡能说出来名字的修士,便已经是黄庭羽士级别的存在。
【淮右仙属】和【江左福地】正是青神两个不同仙宗中流传比较广、比较著名的替代语。
还有“仙家子弟”则是另有玄机,那可不是寻常百姓眼中的修仙家族。
在修士口中,家族也分着三六九等,普通筑基家族只能称为世家,拥有黄庭羽士的家族才能被称为仙家,而再往上,拥有紫府真人的家族,则被道家天下尊称为仙族。
“好小子,终于坐实了黄庭仙家的私生子的身份,另外这个也是,小小年纪竟然是仙宗弟子,难怪已经凝元九层!”
此刻三人离得近了,费文玉灵识一扫,顿时察觉到这陈抱冲的修为境界,又见他讨好许伯阳,不由面上沾了点光,笑道:
“陈前辈年少有为,不必客气!今日晚辈也是陪许道友前来方寸间逛逛,他第一次来,不熟悉规矩,还请见谅!”
修士之间不以年龄论短长,只以修为论尊卑。
陈抱冲凝元期九层的修为,马上就要筑基,费文玉叫他一声前辈,又自称晚辈,确实合乎情理,只是境界相差不多,其实可以只称道友即可,费文玉如此说话,可见给足了陈抱冲面子。
两人多少都有些见识,唯独许伯阳一无所知,不知道二人打得什么机锋,眼瞅着自己的令牌怎么和费文玉手中的不一样,不由得暗自奇怪:
“难道是丁天石已经帮我抄录进了他家?不应该啊!不是说好的互不隶属了吗?”
思量间,只听陈抱冲笑道:
“哪里哪里,二位客气,在下年岁还稍微小了一些,咱们平辈相交就可,另外在下也是刚刚入职不久,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不知二位可熟悉这‘方寸间’地理布局,可需要在下效劳,做个指引?”
其实这“方寸间”费文玉也只来过两次,第一次还是跟着他家老祖来的,专门有人带路,那时候还小啥也不知道。
第二次自己来的,却没人鸟,自己在里面瞎逛,结果大雾弥漫,被困在其中,最后还是收市之后,迷雾散去,自己才跟随退市的人流一同出来,对里面确实不太熟悉,而且心生障碍。
眼下见着陈抱冲主动献上殷勤,正中下怀,当下笑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就麻烦陈道友!”
许伯阳一见这少年就感觉飘逸出尘,心生好感,只不过对于他仙宗弟子的身份,始终心怀芥蒂,但眼前身不由己,只得也跟着拱手抱拳道:
“有劳!”
“不敢。”
陈抱冲飒然一笑,袖袍一挥,足下长剑兀自掉了一个儿,发出嗡嗡之声。
“那二位请随我来!”
剑光继而就走,费文玉连忙操纵飞梭跟上。
当三人一前一后穿过那道淡金色光罩之时,仿佛在巨大水泡上戳破一个洞,许伯阳回头,看见破损之处,亮起涟漪,慢慢自我闭合。
一抬头,岛内景象发生了巨大变化。
岛还是那个岛,景物还是那些景物,但一瞬间变大了数倍,仰头望去,仿佛一座巍峨巨山压在眼前,只瞧了数息立刻感觉到头晕目眩。
岛的正中间有一面陡峭的石壁,颜筋柳骨,正写着三个大字,字上面紫气萦绕,颇有仙意。
“方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