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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乱兵

战斗结束的很快,仅一个回合便分出胜负。

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在火光的映照下毫无生气。

那李思忠被李长安打的躺倒在地,身受重伤,嘴里不停的吐着鲜血,出气多,进气少,濒临死亡。

其收拢而来的那些溃兵见主将已败,加之周围有越来越多的静难军军士涌来,瞬间溃不成军,张荒而逃。

李长安瞅了一眼活不成的李思忠,没有浪费时间,向燃烧着大火的府库冲去。

那里有着粮草盐巴,必须要赶在大火燃尽之时冲进去,尽可能多的抢救出盐巴以及粮食。

“贼子!”

可不等李长安冲出几步,身后再次传来一阵凄厉的咆哮。

李长安止住脚步回身看去,却见那濒临死亡的李思忠竟然撑着折断的长枪,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刻他左臂已经折断,耷拉着随风摇摆,头顶上的铁盔早已崩碎,额前插着一根碎片,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全,血肉暴露于外,往外淌着鲜血。

然而他好似察觉不到身上的痛苦,右手拄着断掉的长枪,面目狰狞,怒发冲冠,趔趔趄趄的向着李长安杀来,口中不断的发出犹如猛虎临死前的低声厉吼:“贼子,你废我党项家的基业,你将我夏州城多年基业毁于一旦,有我在,你休想前进一步,前进一步,贼子,我和你拼了,和你拼了!!”

李长安眉头皱起,审视着眼前的李思忠,心中生起一丝钦佩。

这李思忠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在身受重伤之下,为了保护他所在的夏州城而拼死,这种精神,很难不让人钦佩。

李长安心想,自己与他并无什么深仇大恨,若是没有战事的话,他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还能一起煮酒饮茶。

只可惜,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们,历史的洪流推着他们不断的往前,身前是千难万险,身后是万丈深渊,前进未必会死,后退必定而亡,李长安无法停留,也无法回头,只能闷着头往前。

“夏州城破了,你挡不住的!”李长安看着他。

“我呸,你一个该死的畜生,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造成的,你毁了我家的基业,毁了我家的基业。

想我党项一族,生于穷山恶水之间,与猛虎虫豸相搏,所求不过族群延续,不过果腹饥肠。千百年来,我党项一家飘零如絮,居无定所,似那野狗一般向人摇尾乞怜,所求不过苟且偷生,哪有立锥之地?

如今唐室将亡,天下将乱,兄长李思恭用命拼出一个定难军节度使的位置,用命拼出一个地盘,是为我族立足之地。可是,今日却被你们毁灭了。

我好恨,我好恨。凭什么,老天不公,不公。凭什么你们汉人能居于天底下最富饶的地方,凭什么你们的子民能安居乐业,以耕种为生,可以活得自在?而我们,一场白灾下来,不知要死掉多少人,不知有多少百姓死的默默无声。凭什么你们有自己的文字,有自己的诗歌,凭什么?

你我都是人,凭什么我们党项一族生下来就低你们汉人一等?凭什么你们汉人自诩天朝上国,凭什么要叫我们蛮夷?我们不是蛮夷,我们是人,我们与你们是一样的人。我不服,我不服!

该死的畜生,你毁我党项的前途,毁我党项的前途,我和你拼了,和你们拼了。

贼子,拿命来!”

李思忠声如杜鹃,字字泣血,一双腥红的眼睛瞪得狰狞,似要把李长安的面容死死的烙印在记忆里面,永世不得遗忘。

他右手拄着断掉的长枪,停在了距离李长安十步之外,身后是崩乱的夏州城,是燃起的火焰,是破败的世道。

他把断掉的长枪用仅剩的右手平平的举起,将那断掉的茬口对准了浑身是血,身披精甲的李长安。

他怒视着李长安,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党项家的,冲锋!”

说罢,他带着恨意向李长安踉跄的冲来。

“聒噪!”

却见那李成眉头一皱,拎着手中的横刀只几个踏步冲到了李思忠的跟前,只一道寒光闪过,那李思忠的头颅便冲天而起,满腔的热血撒在了夏州城的土地上。

头颅咕噜咕噜的在地上翻滚,落在了李成的脚下,那一双未瞑目的双眼如勾,盯着李成。

李成只觉烦躁,暗骂了一声“蛮子”,随后一脚踹起,将头颅踢进了不远处的火堆里。

火苗吞噬了他的头颅,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一曲悲歌,带着几分悲凉。

“唉!”

李长安看着倒下去的李思忠的无头尸体,只一声长叹。

这天底下,灭亡在历史中的族类何止党项一家?当年强盛一时的鲜卑,如今也只能在历史的文献中翻找。

自从东魏斛律金之后,这世间再也无人唱起那首《敕勒歌》。

而后人,也从不在乎。

这弱肉强食的世道,所争的不过活下去。

李长安顾不上为那李思忠驻足,转头便向那火场冲去。

大火烧遍了整个府库,仅剩零星几个没被火焰吞噬,李长安带着人冲了进去,抢救着里面的粮草与盐巴。

在这个过程中,不乏有些杀红眼的静难军兵士觊觎,挥舞着刀剑就要抢夺,可等他们看到李长安手中那杆被鲜血浸透的定难军帅旗时,便又慌张的逃窜。

他们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能先登夺旗的猛将,又岂是常人之辈?得罪了他,被当场砍了也无地说理。

天亮了,李长安带着人从大火中抢出了五百斤盐巴,以及三千斤粮食。

看起来不少,可也坚持不了多少。这几日猛攻夏州城,伤兵的数量比以往多了不少,这五百斤盐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只能撑住一时。

夏州城仍然混乱,街道上尸首遍地,杀戮仍未停止。

那些砍下来的党项百姓以及溃兵的首级,被静难军的军士筑成了京观,立在城中最显眼的位置。

那些贫苦的静难军军士们穿着抢来的衣服,也不管是不是男女,也不管合不合身,就这么罩在身上,脸上尽是喜悦。

还有那些金银珠宝,也尽数被他们分了,有些珠宝上还沾染着血迹,可他们也毫不在乎。

几乎人人的脸上都有着笑容。

李长安找来了几辆车子,带着人推着这些盐巴和粮食往城外而去。

……

“大军到哪了?!”

夏州城节帅府,卧室中。

气急攻心从而昏迷的李继徽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尚未清明,便迷迷糊糊的开口询问。

侍立在周围的那些随从听到动静,连忙涌了过来,将李继徽团团围住。

“节帅,您醒了?!”

“父亲,您现在如何了?!”

李继徽眨巴着双眼,等到眼前清明时,他用右臂撑起身子,看向周围的人,“现在大军到哪了?刘知俊的兵马到哪了?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还能坚持多久?唉,该死的李思谏,若非是他,我军何至于此。”

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切,李继徽只觉得气血翻涌,直冲脑窍,激的他头昏脑胀,眼前发黑,又连忙躺在床上,大口的喘息,脸上多是些无奈与悔恨。

“节帅,咱们已经拿下夏州城了,如今您就在夏州城节帅府中!”

李彦康从人群中挤过,来到了李继徽跟前,语气轻柔的在李继徽耳边说道。

李继徽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低声念叨着:“原来咱们已经到夏州城了,到了夏州城,距离延州就不远了……夏州城……等等,咱们拿下夏州城了?!”

迷迷糊糊的李继徽猛然睁开双眼,方才脸上的无奈与悔恨消散一空,又多了些惊诧与震撼。

“你说什么?咱们拿下夏州城了?这怎么可能?我晕过去之前,大军已经全线崩溃,如何能拿下夏州城?”李继徽定了定心神,眉头皱起,此刻他全然不信静难军能够拿下夏州城。

“节帅,我们没有骗您,真的拿下夏州城了,不信,您起来看看!”

一旁的胡章说着,将躺在床上的李继徽搀扶下来,李继徽拖着鞋子,步履缓慢的往外走去。

当他走出房门时,看到了陌生的画面,看到了陌生的府邸,看到了院落当中跪在地上,穿着定难军服饰的兵马,以及定难军节度使节帅府中尚未逃离的仆人和家眷,看到了定难军节度使节帅府中挂在各处的旗帜号令,看到了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之前留下来的种种痕迹。

而他麾下的静难军,此刻正在府中穿梭,搜寻着残存的余党。

他嘴巴大张着,呼吸声渐渐粗壮,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到惊骇,再到震撼,最后又变成了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这一切。

“真的拿下夏州城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他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疼痛传来,小声嘀咕:“我不是在做梦,那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拿下夏州城?!”

“节帅,咱们真的拿下夏州城了。如今咱们就在夏州城节帅府中!”

胡章走了过来,指了指面前的各个事务,对着李继徽说道。

“可是可是,我明明记得,大军崩溃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拿下夏州城了?!”李继徽只觉得那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深深的呼吸着,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又看向胡章。

胡章道:“有人先登城墙,夺帅旗,开城门,我部兵马趁势冲了进去,于是夏州城破!”

李继徽惊骇:“此人是谁?竟然如此凶猛?竟能与大败之中先登城墙,且能夺旗开城门?!”

胡章道:“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