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飘摇长生殿

伏羲大帝的长子，天地瞩目的长生大殿的未来主人——叶长生，在二万岁的幼龄，便由父神伏羲携着，出了两人两万年里第一次远门——始尊山，跟随父神的至交始尊开始了漫漫仙途的第一步——拜师修艺。

年幼的长生，并不懂得，为什么号称天地第一帝的父神，不教自己，难道，师傅，还是疏的好远的尊？

始尊回到始尊山后，便陆续开始了他漫长的师教生涯。他收徒弟的严格，挑剔到几近苛刻——他对徒弟的见习期为一个四季轮回，每个季节有六次考核，考核内容，望相静气，大约多凭机缘，有违他心意，则毫不留情地扫之门外。以致于他收徒数万年，方得三辈六代八个弟子，其缘由，半数被他考核出去了，半数是他要求严格自愿请退了。剩下的八个弟子，大多是慕名而来的无门无族根基颇浅却禀性纯良的平民子弟，大约，能受得了始尊莫名而来的古怪性子的世家子弟世间鲜有。

叶长生却不一样，他是父神嫡子，长生大殿的传承，天地气运的守护，三界众生的安平全落在他一人身上。始尊是伏羲大帝的道祖，自是要承担起未来嫡长子的教化。这是始尊必须肩负的天下大义，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但即便如此，尚幼的殿下也并没有受到些许优待。始尊告诉伏羲，他在长生如此年幼就收归门下，帮伏羲养娃娃，已经是拼上了两家至交、伏羲大帝的所有情分、颜面。伏羲看着忿忿抱着长生手足无措的始尊，大笑着离开始尊山。

两万岁的叶长生，在一路师兄那里颇得照顾，大师兄灵璋迅速安排了这个年纪尚幼却被父母抛离的九师弟的衣食住行，一群原本长幼参差的徒弟学众，如今又更加鲜明地添进了一个小跟班。

始尊山的居室，是三开三进的院落，仆从客众在前院，徒弟们在中院，始尊在内院。叶长生和一众师兄在中院活动，只有大师兄灵璋因为担负着始尊内院的内务，才得以在内院里出入。偶尔，灵璋和其他师弟外出的时候，叶长生的看护自然就落到始尊身上。也只有这个时候，叶长生才愿意待在始尊内院。因为始尊内院有很多要求，每逢此时，大师兄灵璋都要苦口婆心地把各种禁忌从头到尾带着叶长生念叨一遍，方才放心离开。

在始尊森严的内院，有一棵戒备更为森严的频婆果树。据始尊说，此树约和长生同龄，两万年才待得今年挂果，果子同样难得，这三万年仅有一果。叶长生得见这个漂亮的果子，要得益于他的三万岁生日。明明答应接他回长生大殿过生辰的父神，却因事耽搁，误了约定。

始尊就带他到往日不得接近的频婆果树，许他仅有的那一个果子。也许是被三万年才得一个的珍贵吓退了，也许是出于对这唯一一个果子的珍惜，他爬上树，玩过了工夫，最后，却小心翼翼带着树上一棵不起眼的团团草下来了。他上树摘果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那团草，就在他的手快要摸到果子的刹那，那团草以迅雷之疾团成一团隔开了他。他隐约看到一团绒球，但再看去，却还是一团草。孩童对玩伴的渴望，战胜了万年果的希求，他向始尊提出置换的时候，始尊沉吟了片刻，也就同意了。只是叮嘱他，这是棵鼠尾草，并非寻常，需得以元神之力配以四时之气方得将养。至于生长化形，且待机缘。

年幼的叶长生很是期待，鼠尾草化形为何物，他的元神是长青树，父神的元神是胥雪松，母后的元神是水蓓花，始尊的元神是油柏子，他们都是从树的精元历经数万年化形而来，才有了现在的身姿和法力。但也有不尽然如此的，他听母后说过，母后的故土百花洲，培育的花精，都是移植的花体，待花灵修得灵体，聚合到花体上，两相结合，就成了新育的花精，花精可以吸附外来的法力灵力，不需要数万年的化形，也不需要数万年的修炼。这样，花仙的生长培育都大大提高了出生率，但也因此，花仙的生命期会比较短，大多以百年为期。之所以如此，据说是与百花洲独有的地理气候有很大关系。百花洲气候湿润，阳光充沛，生机勃发，花期短，代谢快，周期也就短了。比不得长生大殿，四季分明，春萌夏长秋收冬藏，季季轮换，寸寸留长，每一寸生长都有一轮风霜雨雪，生长之计，千年万年，年轮滚滚，仙途漫漫。百花洲也只有在母后的水尊家族和百花洲四大世家才有此殊荣。毕竟，活得长久，才有得道成仙的可能啊。

所以，三万年仙龄的叶长生，在长生大殿还是幼童，在百花洲已经是修仙数万年的上乘仙体了。但幼童依然是幼童，三万岁的叶长生，连自我照顾都颇为费事，要想再去周全鼠尾草的心思，也自然是热络不了多久的。所幸，这棵草非常易养，只在四季轮换时醒转，他见它时是秋分，后来他便慢慢摸索出，自己只需在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时给它浇浇水，晒晒太阳，它就能管好自己一季又一季。他更为期待的是，每逢冬至，它就不复再成一棵草，而是团成一只鼠，一直睡到来年春分。这期间，他把它揣着就行了。偶尔，它出来滚动，大抵是它饥饿的时候，它会饥不择食地啃啃他的手指舔舔他的手指头。但这样的时间，也是微乎其微的，所以，这棵草的养护，未给他带来半分不适，反而给他平添了相依为命的惺惺相惜，那是他幼童时期离家在外的偌大的慰藉。也许，是从那时起，他慢慢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他和它互相依靠。

而那个拖住父神的耽搁，便是叶长生的二弟，叶长提的出生。再后来五万年，叶长生八万岁的时候，小弟叶长灵出生，他也有了自己的师弟。

伏羲大帝嫡长子，道祖的嫡系弟子，这样的出身和责任，让叶长生少年老成、行事稳重，功力道法也日益臻善。不到两万年的工夫，灵璋便把外务交由长生打点，自己只需带着师弟们日晚早功、料理院落内务了。

饶是如此，那棵叶长生揣在怀里的鼠尾草却是几万年如一日般，丝毫不见起色。他也问过师尊，师尊都是不咸不淡的一句“且且将养，尽看机缘”把他打发了。

他自嘲自答，自己只怕是养了只懒老鼠团团草吧。就不能参考一下自己的辛勤努力，多少学着点样么。转念一想，莫不是自己的辛劳刺激到这棵懒草直接摆烂了。再后来，又担心莫不是自己勤于修艺疏忽了照管，以致于缺了生长的动力。只是，无论叶长生如何辗转反思，那棵草还是无动于衷地团在那里。

尔后，在叶长生十一万岁时，刚刚从始尊山出来到莫君山自立门户后不久，伏羲大帝身体突发恶疾，叶长生便被召回长生大殿，开始分兼大殿事务，处理天地间洲土往来……长生大殿便正式交到叶长生手里。

再后来，在叶长生还未十二万岁，叱咤天地的父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走上衰亡，元神随即遁入混沌。而接着，始尊似乎没能接受至交的溘然长逝，也身体欠安，他便又承担起道祖的传袭使命。新一代年轻的长生大帝，伏羲大帝的大殿下，各种责任、事务如车水马龙般交杂重叠，像是要千锤百炼这位新晋大帝。

如此，叶长生的元神便不能再唯一将养那棵懒草，他需要把自己的元神那棵丰茂的长青树，安置在长生大殿的中门，去撑起偌大的天地万物的起兴，一如父神伏羲。他把它放在长青树下，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寒雪风霜，都有长青树为它撑起一片天地。它也不甚理会，一如既往地团住一身，偶尔，溜进他的元神，啃食充饥，然后继续它那个一年四季都不曾停歇的冬眠。

在叶长生十四万生辰那日，始尊派人送了一篮频婆果给他。长生自然知道，这确实是始尊的大手笔，始尊的频婆果，总共5个，如今仅留树上那一个未熟的了。看着这篮果色生香的频婆果，色甘味美，气味清香，怕是最后都进了长灵的嘴里，可惜了它生肌接骨、白骨化生的神奇功效，叶长生拉拉嘴角，但能够给这个年幼的小弟多点功力自保也不尝是一件要务，毕竟，母后开始念叨这个过于跳脱贪玩的小弟的教养。相对叶长灵来说，叶长提却是要沉稳很多，二弟的性子和自己倒有几分相似。伏羲大帝曾经点论自己的三个孩子，叶长灵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影子，长生、长提恰恰是自己不再挥舞干戚后的沉静性子。那也难怪，那些年，伏羲大帝抚琴论道沉了不少性子，生命最后那几万年，终是通透洒脱而恋以前无拘无束了。

想起伏羲大帝和长生大殿，叶长生也终是举轻若重，无缘于叶长灵的自由自在……这样思虑，已是子夜。他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慢慢从半睡半醒中起来，那棵懒草竟意外团成了老鼠，两只爪子捧着频婆果咬得口水直流。看到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尔后亮晶晶地看着他，眼下似乎也并没有落荒而逃的意向。

又是秋分，叶长生想起初见时恍惚的那团绒球。是了，当时，自己正伸手要摘果子，它突然滚了出来。

竟然已经十二万年。叶长生已经从稚童成了翩翩少年，一殿之主，一道之宗，而它，却还只是从稀稀疏疏的一团绒球化形成了一个小鼠胎体，天地间竟有如此缓慢的物植，到底是鼠尾草的元神太过脆弱还是它先体不太行？

他想起自己，年幼求学，年少撑起门户……而这棵草，所有的光阴，到了它这里，都是无意义的穿梭，不知道它最后的化形会成就怎么样的存在呢？会特别的强悍，还是，特别的奇异？叶长生忽然有点悲观，按照它这样的生长速度，自己能不能等到它脱胎换骨的那一天？

万物命运，各有机缘。万象气运，各有造化……叶长生慨叹之间，它已经一个频婆果分食干净。他拿起一个频婆果，抛给它，它看着脚下的频婆果，竟然思虑了那么半会，小心翼翼地看看叶长生，再看看频婆果，叶长生只是淡淡看着它，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它慢慢把身体移近，垫了垫爪子与果子的距离，然后一个眼疾手快，频婆果便被它团在手里，它便不再看叶长生，自顾自地闻了闻，舔了舔，却也没有再下嘴。慢慢又团起身子，眼睛眯了起来。

它又要冬眠了吗，叶长生心里想着，看着窗外，天色还暗，他接着打了下盹，醒来想起昨晚那突然的一幕，下意识去瞅了瞅那个说不定又冬眠了的懒老鼠，它现在是一棵草呢，还是一只鼠呢？应该是一只鼠吧，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个频婆果呢！

叶长生暗自腹诽，却不料，这一瞥，发现自己头一回这么失算了。果还是那个果，可是，床头捧着果的，不是一团草，也不是一只鼠，而是一个正在睡梦中鼻息匀称的粉脸娃娃，那晶亮的口水，打湿了它嘴边大片床褥，频婆果在它手里，紧紧攥着。

纵是掌管这大地荣枯万物生长几万年的叶长生，也对这一幕颇为惊异，昨天晚上，他还在哀叹自己可能等不到它完全化形的那一天，此刻，它却已经静悄悄完成了蜕变。他甚至不太相信地用手探了探粉脸娃娃隐身的元神，碰触到那软软绵绵的一团，叶长生才真的相信，自己将养了十二万年的万年团宠，终于花成叶就平安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