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余奶奶这一个多月骂得，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了。吃了早饭，就搬了个小板凳，手里还拿着一双鞋底子，到了大儿子家门前，往门口一坐，开始边哭连骂。一边骂，一边脸紧紧贴在门缝上，看里面的动静。
不过她哭骂了半天，眼睛里却一点泪水都没有。骂的也就是那么颠三倒四的几句。
“你个小兔崽子，不孝顺！！竟然敢不让你奶奶我进门！！你爸没了，你妈改嫁了，你个马上就该出嫁的赔钱货，还有一个小赔钱货，竟然敢不听亲奶奶的话！！你还天天吃那么多！！你吃的，都是我孙子的！！你个不孝女啊！！该天打雷劈啊！！来人啊！！！队长，村长！！有没有人来给我老婆子做做主啊！！打死这不孝顺的孙女啊。”
周围的邻居在一开始还来劝她，可是都这么多天了，早就对她的哭骂免疫了。连家里有小婴儿的，现在都不会再被她的哭声给吓到，照样该吃吃该玩玩。
华雨倒是有点生气，可是她到底还是小，也不会骂人，只能把脑袋俯在了姐姐膝盖上，气得直哼哼。
余华年笑着哄她：“嗐，这有什么的。她骂就骂呗，只要她不嫌热，随便她骂去，反正累得又不是咱。倒是你，等下午怎么办？是跟姐去地里啊，还是在家看鸡？要么姐把你放七斤爷爷家，你找他们家华丰玩去？”
余华雨头都不抬，也不嫌热，还跟小猪一样哼哼了两声：“才不出去。外面热。不去找华丰，他快笨死了。现在都查不到二十。”
余华年无奈地刮了刮妹妹的鼻子。拍拍她的背，让她起来，自己去提了那笸箩猪草，到井边打了几桶水直接浇在了笸箩上，也不拿出来洗，也不管草根上都是泥，然后连着笸箩一起拿到了猪圈旁边的一口大锅旁边的灶台上，拿着一把破菜刀就是一顿猛剁，都剁完了，往锅里添了半桶水，生起火就是一顿煮，中间还往里面加了两捧红薯干面。等厨房里的窝头蒸好了，这边猪食也煮好了。
圈里两个半大猪闻到香味儿，早就嗷嗷叫唤了起来。余华年也不急着喂他们，而是先把鸡蛋给炒了，在院子的大树下摆了个小饭桌，带着妹妹一起吃起了早饭。
就是绿豆汤太烫了，现在喝不了。只能等睡觉起来再喝了。余华年有点遗憾，早知道，就应该晚上把绿豆汤熬好了，吊在井里面，今天早上正好喝。大意了大意了。
其实余华年的手艺并不怎么好。她上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经常饭都吃不饱。连蒸的窝头都奇形怪状的，大的大小的小，大的最中间还有点没蒸熟，韭菜炒鸡蛋里面的盐也没搅开，有的一点盐味都没有，有的能齁死个人，油放的也不多，还有点粘锅。
可姐俩一点都不嫌，吃得香极了。
余华年有点不舍得却那碟子鸡蛋，自己舀了半碗西瓜酱，拿窝头蘸着吃得香喷喷的。
这还有啥可挑的。这是粮食，粮食！！还有这酱，盐味儿多足，还有这么多的鸡蛋，菜也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鲜凌凌的。就是没盐没鸡蛋没酱，她就着韭菜，都能吃上半锅窝头！！
哎呀，也不知道二牛，班长，小柱子他们走过了草地没有。现在还活着不。部队的番号都改了好多遍了，她也找不到他们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不过，他们要是活着，应该也是过着这样的好日子吧？那就成！！她也不奢求什么，只要大家都活着，都能吃饱饭，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也不一定非要见面才成！！
华雨看姐姐不动鸡蛋，有点着急，拿着手里的小木勺艰难地给姐姐挖蛋吃。余华年吓了一跳，看她都快把鸡蛋盘子给打翻了，好几块鸡蛋都掉在了外面，连忙把自己的窝头湊过去，看着小姑娘咧着嘴把鸡蛋放在了窝头中间的洞洞里，也跟着心满意足地笑。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鸡蛋，又拿筷子把掉在外面的鸡蛋都夹了起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
真好吃！！
要是在过草地的时候，能有一个鸡蛋就好了。那自己也就走出草地了。
不想了不想了，还是把现在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门外的余奶奶早从门缝里看到了姐俩桌子上那一盘子黄灿灿，鸡蛋比韭菜都多的炒鸡蛋了，馋得咽了一口唾沫，骂得更凶了。
这两个不会过日子的！！鸡蛋哪能这么吃！！那都是要留着卖钱的！！
都是跟他们那个死鬼娘学的，不学好！！她们那个娘，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结婚十七八年了，一个儿子都没给他们老余家生出来，就生了两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自家兴国还一直护着那个败家娘儿们，连自己这个亲娘，都不怎么来往，把这两个赔钱货看得跟个眼珠子一样，还让华年上完了初中！！
他都不想想，他又没个儿子，不对老二家的华初和华中好一点儿，他死了，谁给他摔盆打幡？
现在好了吧，走在路上，好端端地就突然栽在地上没了。摔盆儿都是这个赔钱货给摔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投胎。
那个骚娘们也对不起她大儿子，儿子对她那么好，她不到一个月就改嫁了，听说还嫁了个富户，两个丫头片子一个都没带走。
她本来想着华年也不小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孙女，也该嫁人了，大儿子留下的五间半砖瓦房和家里的家具粮食都该归老二一家的，村里也一向都是这样的，可没成想，她和二儿子差点被华年拿刀给劈了！！
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最可气的是，村里人也不站在她和老二这边儿，她都哭了这么多天了，队长和村长也不替她做主，就由着她哭。她就天天看着里面的两个死丫头片子吃好的，她们竟然从来不给她开门，连口水都不给她端！！
其实华年也是没办法。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这种蛮横不讲道理的老太太来往。
明明她以前跟着队伍走，遇到的老百姓里的老太太，都对她们好得很，塞吃的喝的，塞布鞋，动不动就拉着她们的手往家里拽，就跟亲奶奶一样。
怎么这个奶奶，是这样的呢？
她不是不懂这个奶奶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她也没办法。当年部队对她的教导已经深入到她的骨子里，哪怕知道余奶奶做的不对，是对她们不好的，她也不可能跟她对骂。只能不跟她照面了。
余华年把那一篦子的窝头吃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三个半实在是没蒸熟的，鸡蛋盘子也吃了个干干净净，还拿了半个窝头把盘子擦了一遍，一点油星都没剩下，就是那酱实在是太咸了，她只吃了一半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站起来把碗筷放在了厨房，起身去把猪给喂了，又拿起大扫帚把院子的地扫了一遍。
院子里别的倒都挺干净的，就是春天孵的那二十来只小鸡拉的不少，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她也不嫌脏，拿了把铁锹把那些鸡屎都铲得干干净净，扔进了大门口右边的粪坑里，看猪把猪槽里的食儿吃完了，跳进去把猪圈里的猪粪都起了出来，又提了几桶水，把猪圈里冲了一遍，连两只猪身上都给刷洗了一遍。一点也不嫌脏不嫌臭。
哪里会嫌脏嘛，她要把这两只猪喂得肥肥的，等到过年的时候，交了任务猪后，应该还能分到三四十斤肉。她和华雨好好过个肥年！！
猪肉啊！！她上辈子也吃到过一次，不过不是新鲜的，是过草地前，班长拿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只钢笔，跟老百姓换了半斤腊肉，给她们炖了。那个香味儿，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今年过年，她们姐俩就放开了吃！！要是有富余，她也想做点腊肉试试！！
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那个味儿。
她一边想一边忙活，当兵的作风拿了出来，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换下来的衣裳也都洗了晾了起来。这才满意地双手叉腰，环顾了小院子一圈儿。
哎，这才像个样子嘛。哪跟她刚来的时候，家里到处乱糟糟的。床底下的垃圾都扫出来两簸箕。
门外的哭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也是，这会儿，估计有十一点了。太阳火辣辣的。估计余奶奶也被晒得不行了吧？
哎哟，家里的自留地，还没浇水呢。这大中午头的，也不能浇水，只能等晚上下了工再去浇了。她还想晒点菜干呢。
她又往井边的大木桶里倒了几桶水进去，想着晒好了晚上好洗澡，刚抱着妹妹想去屋里睡一会儿，大门又被人敲响了，还有个柔柔的声音叫门：
“华年，华雨！！开门啊！！娘回来了！！娘给你们带了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