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天命未定
理论上，歌诗在借由业力升格后，已有半身融入命运这一概念中，化作非人之物。他也的确如方才所说，不会死去、不会痛苦，更无法与之为敌。
但蜕生后的歌诗介于肉体与概念二者之间，这具躯体只会不断重复将所有生命推向命运终末的归一热寂，这被他的本能视作最后的试炼。
拜恩刚刚所做的，就是集当初诸界智慧，在最终一战时施行的破釜沉舟之计。
将净化后的心——弑罪归还予歌诗，这样方可让重新他降格为能够真实触及的生灵，而非一个半身已经升格为概念的神祇。
但这份计划尚有一处漏洞，他们无法理解位格衰退实质上不会使得权能一并消失，也忘记了最初的歌诗会怀着怎样的想法看待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那日，当异乡战士怀着如梦般美好的愿景从久远的沉睡中苏醒，所见的除去苍白冰冷的尸体，就只有失去一切之人眼中的满腔愤恨。
疑惑之余，他终于得以有空回忆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失控的业力也顺势寻找到了复仇的希冀，转瞬间撕裂了因悔恨而脆弱如纸的灵魂。
临终之际，这份他遗留下的执念又一次创造出永恒的怪物，反抗归一的勇士则被扭曲的执念顷刻覆灭。
而在拜恩的视角中，即便有着百般借口都无法掩盖曾经犯下的过错。既然如今业报终将转嫁于他，那么就由自己来担任其终审的裁决者。
他漠然俯瞰着趴伏在地，不断挣扎嘶吼的歌诗，朗声宣道：“无论以何种理由，你都已是不可饶恕之身。”
“相较于诸界破灭的累累罪行，即便是死亡的结局也甘如蜜糖，但眼下别无他法，去恒久黑暗中忏悔自己的过错吧！”
察觉到了拜恩直白敌意的漆黑之物咆哮起身，他此时神志已然模糊破碎，但依旧拟化出生前陪伴他历经百战的腐朽长剑，不顾一切地向前斩来。
“遗忘......过去......不得......未来！”
但此处是具现化的心境之所，拜恩仅靠想象就能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补充。与此相对的，歌诗则会被压制到原本千不足一，因此胜负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已注定下来。
就是不知什么缘由，即便那颗深蓝水晶已然离体，他好像仍能继续使用余罪的能力。
站在对侧的拜恩冷眉相对，覆手间重执一把燃炎之枪，身体的伤势也在此处的力量加持下痊愈如初，身上散发的气息甚至远远胜过鼎盛时期。
他只是微微侧过便躲避了这一堪称迟缓的攻击，旋即自体内凝练出至今为止积蓄的所有神力，转身将流溢着金辉的长枪隔空刺出宣告终末的一击。
「因果超越」
寄托余罪与星力挥出的一枪威力尤在当日之上，在失控都为之短暂地停滞一瞬后，歌诗酿跄的身子依然维持着一往无前冲刺的姿势，但腹部被长枪洞穿出的伤口燃烧着跳动沸腾的纯金之炎，竟使得覆盖浑身浊气逐渐退散。
“现在，我的旅途，是结束了吗？”
靠着解脱前的回光返照，这个男人拥有了一丝来之不易的平和与稳定。而他艰难转身，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低若蚊蝇，却是来自清明赤诚之心的劝谏。
“后继者啊.....永远不要......看向远方......也不要......走上我的道路......”
未曾料及他会如此释然坦白，拜恩怔了怔，随后摇头答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仅剩的怜悯转瞬即逝，霎时自枪尖释放出了势不可挡的威能，如洪流般的余罪之潮冲碎消泯了歌诗的形体与附着其上的浓郁浊气。
“天命未定，尤有变数，命运的实质乃是交易。星之子，不可忘却自己的名字......最后，归去吧，归去吧。”
虚无缥缈的沧桑之音自遥远彼方而来，其中寄托着沉眠黑暗者发自真心的祝愿。
在千万场战争中未尝一败的战士在并不公平的决战中落得这般草率的结局，不知算不算得上罪罚的一部分呢。
而歌诗遗留下的是静静滞于眼前半空中，散发着幽深星辉的碎片与依旧湛明如初的深蓝水晶。
当看到二者时，拜恩猛然自心底生出了无法抗拒的贪恋，而碎片与弑罪也仿佛是有意识般，一前一后自发地融入了此地胜者的身体中去。
这一刻，完整的命运权能终于在他之手得以合一。
恍惚之间，拜恩低头看去，仿佛多了无数道交叉延伸的细小丝线，它们越过了位面隔阂，向着曾与自己缔下羁绊与因果的人们连去。
虽然肉体仍属桎梏，使得承载权能的他无法成为真正概念之物，但眼下一切本不可察的命运轨迹尽显于眼前。
且他现在终于得以理解了，为何占星术之前永远推不得真正的既定未来。
——因为自己乃是独一的变数，这宇宙之中不存在属于他的星辰，与他相关的万事万物笼罩于重重迷雾，正在随时发生变化。
而如歌诗所说，这份伟力并非没有代价，他的自我意志正在不断衰败中。
没有类似痛苦的不适感，也没有给予拜恩任何反抗的余地。体内的神性与权能爆发增长的同时，他就像是处于一种缓慢消磨的状态，无比平淡地淡忘一切情感与记忆。
虽只要放任转化进行，这具躯体就将能够成为全知全能的神祇化身。可另一方面，仅剩理智、恪守命运之途的神灵与曾存在过的拜恩也就毫无关系了。
眨眼间，他虚幻形体上出现了道道龟裂的痕迹，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中破壳而出。
万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弑罪似是感知到了主人正在消亡的事实，强劲跳动间释放出更多与之性质相反的金色脉冲，竟能在体内与其分庭抗礼，堪堪维持在了微妙的平衡之态。
逐渐从升格中恢复理智的拜恩被惊出一身冷汗。他差些也低估了蜕生的速度，让归一者得以重现世间。
但一次性动用了太多力量，弑罪维持的心象空间有着溃散的征兆，赤色业力也正不断侵蚀着世界边缘。
因果业报的目标已被转嫁到了拜恩身上，如若此时再被定下信标的话就都完了。
“必须赶紧离开。”
看着逐渐崩塌的世界，拜恩脸色大变。不过以他如今的力量，随手就可撕开面前空间隔阂。
旋即只是向前踏出一步，眼前的风景刹那间扭曲变幻，他就已回到了自己消失时的那片地域。
但位面之间时间流逝速率的差异比原先想象中更大。当拜恩重新归来之际，印入眼帘的是因神灵交战所覆灭，又被决堤洪水所淹没的一片残垣断壁。
这里，应该正是归离原的所在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