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假面骑士罢了

我叫高飞，高是高达的高，飞是飞去来兮的飞。如果有机会向别人做自我介绍，我一直希望这样说。但我的名字太简单，通常说完前四个字，别人就恍然大悟，开始自说自话。

我喜欢买高达模型，风灵高达是我买过的第一款，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款。虽然学校里没什么同道中人可以分享，但网上也不是没有同好。

相比较而言，还是融入同龄人的圈子比较重要。

如果说，给孩子起了太厉害的名字导致他镇不住，这一点我相当有体会。高飞这个名字很简单，但似乎没那么简单。至少我自己，一直在地面上匍匐前行，例如现在。

这三个站在我面前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

站在中间的这个，是我们的老大，李不为，梳了个中分头，戴着金丝眼镜，典型的汉奸形象，但他自己沾沾自喜，也许是自我认知比较到位吧。

稍远一些的瘦猴，名字叫侯英杰，玩着手机，也是在巷口望风。

踩我腰的这位胖子，叫吕梁柱，乍一听好像跟浪漫的爱情故事有关，实际上只是他脸颊上下的两片肉在亲密接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我冒犯的想法，他又狠狠地踢了一脚。

“噗呃...”

我吐出一口气，带着血丝的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滴。其实我看不见血丝，这砖墙这么高，遮住了路灯与行车探寻的视线，我连李不为穿的椰子鞋上的纹路也看不清，但我能尝到口腔里的腥甜味。

噗呃这样的动静，听起来有些搞笑，可是我的横膈膜猛地向上一收，它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搞笑。

我曾想极力否认，但最终事实证明了我的确如此，我再也无法反驳。

关于我们是好朋友这一点，我没有说假话，至于为何发展到今天这样的情况，还得从四个月前说起。

我所就读的高中是边海二中，在整个边海市，算是不上不下的档次，就算是这样，以我的成绩也还差了几分才能录取。

父母缴纳了高额的择校费才将我塞进来，进入到了其中最差的几个班级之一。

高一的时候还好，总归有很多人是在认真学习，到了分科后，努力的学生升到了好些的班级，留下来就都是我这样的垃圾。

李不为这几个人，就是那时候转来的。他们在课上高声喧哗，下课后成群结队，在走廊上横冲直撞，有时还调戏年轻的科任老师，以至于我们班的老师全都换成了中年严肃男教师。

他们在厕所里抽烟，放学后围堵看起来就很弱鸡的低年级学生讨个几十块，可谓是人憎狗厌。

说实话，我很羡慕。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跟李不为搭话，是因为需要收作业本子。他们用看白痴的眼神看我，哈哈大笑，说我真幽默。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我需要认可，需要同龄人的认可，需要像他们这样存在感极高、似乎能捅破天地的掌权者的认可。

我不想要再玩那些白痴的高达玩具，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津津有味地拆开盒子，将一个又一个零件拼在一块儿，再去厕所慢慢冲洗那些怎么也清理不干净的胶水。

我不想跟那些顶着二次元头像的死宅兴致勃勃地谈论又新出了什么模型，又新改编了什么动画，那些消费主义的陷阱，终究是一场空。

所以我捏着鼻子，像猪一样哼哧哼哧，在他们的嘲笑声中，融入了这个集体。我们是好朋友。

逃课，喝酒，抽烟，唱K，付钱。

我开始感受到同学们看向我的敬畏目光，我是这个班级的上层，我是一个现充，我飘飘欲仙。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四个月前。

跟他们出去玩，虽然有高额的开销，可我也不是负担不起。高达玩具本就是很耗费金钱的爱好，实在急用钱，我也卖过几个，到今天，其实也只剩下了风灵高达还在我的书架上。

它应该积灰很久了吧，我没太在意。我的生活很充实，没时间管这玩意儿。

那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吃饱喝足，回到教室，不巧的是，在走廊间撞到了一个同班同学。

这个女生好像永远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校服，杂乱油腻的头发垂拢在脸颊旁，围成一片阴影，看不清相貌。

最近的日子，她有时候会背着吉他来学校，这倒也正常，我们班有很多音乐生美术生，她并不显得很突兀。

那个下午，她就是这样背着吉他，低头急匆匆地走着，还用手机在回复什么消息，迎面撞到了李不为身上。

李不为根本不会虚，向前一顶，她就倒坐在了地上，黑色的吉他盒在地上狠狠一撞，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茫然地抬起头，但立刻又低下去，从地上捡起手机，想要快步让开我们。

如果是平常，这事情也就过去了。李不为虽然蛮不讲理，但对于同班同学，总是会留些情面，况且这么一个社会边缘人也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坏就坏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

我必须要说，那一瞬间，我心动了。我没有想到她那么漂亮，小小的瓜子脸，虽然长了几颗痘痘，但也许是常年不见光，她的皮肤非常白皙，还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如果不是被撞倒在地，可能我们永远也看不见她的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没错。我们。

我侧过头，看见李不为略微睁大的眼睛，知道坏事了。

李不为装作一副很友善的样子，想要将她拉起来，却被她连滚带爬地躲开了。他倒没有觉得被驳了面子，只是若有所思地冲我们说，又该找个女朋友了。

我心急如焚。我什么也不敢说。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像闪电一样迅速，让我这个置身于泥沼中的人也应接不暇。

李不为对她展开了攻势，其实就是围追堵截。

按从前来说，他并不会对自己想要追求的女生太过无理，似乎秉承着一些混混间的骑士传统。可是祁祈的外在形象实在不敢恭维，他们就采取了一些更为粗暴的手段，像是强行向周围人宣布他对她的占领，或者扯她的头发，让她的脸暴露在更多人眼前，如此种种。

他急需要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的眼光不差，却得不到这个叫祁祈的女生，因此这份占有欲很快变成了愤怒。

与他关系好的另一批女生，也开始传起了谣言，说她是个表子，说她已经跟李不为上过床，还堕了胎。有些谣言根本就不堪一击，甚至自相矛盾，但就是有人信。

她们开始对她进行人身攻击，辱骂，泼水，在她的座位上丢垃圾。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到这个阶段，李不为已经将她给忘了。至少，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是要追求她，只记得这是一个公认的垃圾，可以被所有人欺负。

我想要帮她，我非常想要帮助她。我已经做好了计划，在我们几个人中，我多少有些话语权，既然李不为已经不再关注她，那么只要她同意跟我交往，这些人应该也会停止辱骂。

那天早上，我下定了决心，坐在座位上等她来学校，我要跟她谈谈。我不是说要占有她，我们可以只是表面上交往，能帮助她脱离苦海就好，我别无所求。

可是我再也没能见到她。那天早上，她一直没来，从清晨到黄昏，那个背着吉他的瘦小身影，没再出现在我眼前。

我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无可挽回。我憎恨我自己没有早一点站出来，可我依旧带着假笑跟他们混迹在一起。

过后一段时间，有一位外校的女生找上门来，冲我问祁祈的事情。我没有想到她还有朋友，但细想一下，她撞到我们的那天，也是急匆匆地想要离开，也许正跟这个女生有关联。

我什么也不敢回应，只是说，啊，祁祈，我们班有这个人吗？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看见书桌上摆放好的风灵高达，我妈好像把它取下来重新擦了擦，它看上去崭新如初。

我把它砸烂，丢进垃圾桶里去了。

祁祈的模样一直印在我的脑子里，我就这样每天备受良心的谴责，度过了整个暑假。借口回老家看亲戚，暑假天我没有再跟这些人见面，只是偶尔到海边散心。

本以为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消磨掉她留给我的悔恨，可我错了，再看到李不为几人的第一眼，我由衷地感到恶心。

他们的身影重重叠加，如同喝醉酒后的一记重拳，砸在我的心口，我感到眩晕。

李不为还假好心地拉住我，问我是不是录多了，然后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我想要把这只脏手碰过的地方砍下来。

愤怒在我的内心里酝酿，我决定脱离这些人，我不要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同归于尽也罢，我要……举报他们。

很抱歉，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方法。我叫高飞，不是高飞，也不是加菲，我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在学校里吊车尾，智力低下，做什么事情也都无能为力。

我把他们抢劫敲诈低年级学生的现场录了下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偷录了他们在厕所里抽烟的镜头，甚至录下了他们一起朴唱的画面。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起到作用，我只是这样做了，然后再用洋葱网匿名上传给了学校，还尽可能地找到了大多数老师的邮箱，私发给了他们。最后，还用不记名账号将这些视频整合起来，发布到了短视频平台。

很快，学校的处罚通知下来了。吕梁柱，劝退。侯英杰，劝退。李不为，留校察看。

我如遭雷击。李不为没有被开除，他仍然好好地呆在了学校。我上传的视频被删除，账号被封禁，这些都无妨，可是他怎么可以还在学校？他怎么可以不受到任何惩罚？要知道，记过处分也能被消除，这样一来，他甚至能正常地升学，甚至在毕业以后能进入公职体系。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已经不能左右，也无暇顾及。到头来，连我自己也自身难保，终究还是被他们发现了是谁出卖了他们。

想想也是，很多事情我们一块儿干，却只有我没有受到处罚，哪怕没有证据，他们也会来搞我，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会不会根本就不跟他们混在一起呢？可是，如果我打一开始就好好学习，升到更好的班级，也根本不影响他们撞到祁祈，将她逼走。或许，她现在已经因为承受不了压力，死在什么地方了吧。

人生没有重来可言。被殴打，被捅出几道口子，我也认了。“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情况。”

我说。我看着眼前的白面具，心里有些紧张。

超级英雄？变态杀人狂？还是别的什么，不重要。他可以一拳将吕梁柱打出两米远，这很重要。

我又看了一眼围墙，李不为三个人被倒挂在墙顶，鼻青脸肿，鼻血倒流。

这个白面具从天而降，像是盖世英雄一样，将他们一一放倒，又让我站起来，向我询问事情发生的缘由。

和盘托出以后，白面具似乎毫无反应，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杀了我吧。”我说，“我已经不想活了。”

我直觉感到，这个白面具漠视生命，是真的可以杀了我。与其说他顾忌李不为三人的生命，不如说他只是在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进行审判。

那么，审判结束，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呢？说来奇怪，我一点也不紧张，还有些期待。什么样的人，会在现在这样的社会成为一个蒙面侠客？

什么样的人，是我曾经真正想要成为的对象？我将高达丢弃，融入到这个小圈子里，只是为了高人一等。可是我没有想过，将那份仗义执言、杀伐果断带到现代社会里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我似乎亲眼看到了一个榜样的诞生。

“你还有用。”他说。他的声音很低沉，还带着电子合成器的效果。

白面具看了李不为他们三人一眼，又说：“他们三个人也有用。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假面骑士罢了。”

说完，这个弱智一样的家伙一甩披风，三两下跳过围墙，消失不见。

原来没有尽信我的话吗？这样，似乎也对。但那不要紧，既然他做不到，那我就帮他做到。正好，我也担心没有顶罪的人，警查终究会找到我的头上来。

他既然选择了蒙面出行，总得做好被通缉的准备了吧。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做就能不做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我从兜里掏出小刀，走向被倒悬的三人。为了这一刻，我已经准备了太久。我的确很笨，但网络上总有人比我更聪明，虚心学习，向来也是我的长项。

警笛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我并不担心，那是我自己报的警。时间刚刚好。

李不为和吕梁柱必须死，侯英杰，他还有用，这个怂货，连我都不如，多留下一个目击证人，总比我自己空口无凭来得好。

别的不说，光是能把他们打骨折的这几下重拳，也不是我的身躯可以办到的事情。这很不错。

我将小刀丢在地上，自己也倒在地上。另外，或许还需要一点点演技，希望我可以顺利过关吧。

人总是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是么？

我叫高飞，过了今天，是展翅高飞，还是滚入泥沼，就全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