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月光透过窗户射入这间沉闷的房间里。
哗啦啦……
卫生间的水龙头大开着，传出了哗哗的流水声，鼠标靛蓝色呼吸灯闪烁下，淡淡的水汽从里面弥漫出来，令这间逼仄的卧室在夜色下多了些朦胧的雾气。
距离卫生间不远，房间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单人铁丝弹簧床，这张床的靠背是一圈墨蓝色的铸铁管，上面已经有了斑驳破损的漆面，不少地方裸露出了下层的铁样。
床边上摆放着两个垃圾桶，一个里面有泡面桶、薯片袋等杂物，另一个则是满满的成团的卫生纸，其内汁水饱满，与地面上的臭袜子，交杂出了一种独特的‘男人味’。
一个体型肥胖的少年此时正仰面躺在这张略显‘单薄’的铁丝弹簧床上，他双眼紧闭着，下眼睑乌青一片，肥胖的手臂上也慢慢变得僵硬，呼吸已经变得微不可闻，仿佛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一般。
庞飞潜藏在这个大胖子身体的意识深处，此时十分紧张，生怕这具身体彻底死亡，自己也随之消散。
他是一名穿越者，自十五年之前就穿越到这个名为‘蓝星’的星球上，不过意识却处于被压制状态，只得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周围的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算是投胎到了这具肉身身上，不过他的意识降临的时候，这具肉身已经处于即将出生的状态，拥有了一股幼小的意识，可以算是罕见的‘一体双魂’的现象。
而这具肉身的名字，叫做‘庞小年’，如今正经历着生死之变。
说起来，作为旁观者，对于庞小年的经历，他可以说是十分同情的，这种巨大的变故，的确足以摧毁一个年仅十五岁心智尚不成熟的少年。
庞小年于前天傍晚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此时意识已经趋于消散，甚至肉身都开始出现了尸僵的现象，生命体征在快速消失。
“小年啊小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庞飞暗暗焦急，努力将自己的意识沉入到这具身体之内，想要将其刺激醒转过来。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庞小年已经彻底对这个世界失望，放弃了生的念头，意念正在不断崩溃在虚无之中。
这时，庞飞突然感觉自己的意识进入了一片白茫茫充满雾气的天地之中，眼前出现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小路，一个抱着挖土机玩具身穿黄色条纹毛衣的小胖子，正站在远处对着自己挥手。
似乎在这个世界里，他永远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哥哥，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这具身体就完全交给你吧！我实在是太想念他们，我想我没办法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了……”说完他腼腆笑了笑，然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玩具，轻轻拍打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是自语道：“希望妈妈待会儿见到我，不会嫌弃我弄脏了衣服！”
接着，小胖子抱着玩具义无反顾的跑进了茫茫雾气之中，紧接着雾气散尽，铁丝床上的身影猛地睁开了双眼。
庞飞还没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身上的冰冷与难受，还有长时间不动作，血液不流通导致的酸痛，以及一阵阵剧烈的恶心与晕眩。
他不敢剧烈运动，慢慢起身，忍着强烈的眩晕转身，艰难的拿起手机，拨通了120的电话。
“这里是120急救中心，请告诉我您的具体位置以及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咳咳……”
“天通区古林路九号院，灵井巷子，293号，6院……有人误服大量安眠药，密码是020508，快……快来！”
说完这些，庞飞再没了力气，只顾得及将被子往身上一拽，就再次晕眩了过去。
庞飞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最近这些时间庞小年所经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如同上帝视角般，再次观看了一遍。
那是一个乌云遮顶的夜晚，天空中飘着一层薄雾，天地间似乎仅剩下寥寥路灯的光芒在抵抗着黑暗欲倾的恐怖。
马路上，一辆辆超跑高速驶过，发出一阵阵激荡般的呼啸声。
啪！啪！
地面上泛着光的浅浅积水被轮胎压过时飞溅出了四五米远，砸在了镀锌护栏上，形成了密密麻麻的泥点子。
这些飙车党中大部分人都磕了药，其中一个名为韩惠宗的青年人正单手高速驾驶着车，令女伴坐到了身上，口舌交接间，他还凭借对这条路的熟悉，凭借肌肉记忆控制着车辆的方向。
这条路自他十七岁就开始跑，已经走过无数遍，他相信，哪怕闭着眼也能开回家。
两人兴致高涨的时候，韩惠宗眼角余光突然发现前方水濛濛的夜气中出现了一辆正常行驶的SUV，他车速极快，若不做行动，车辆会立马撞上去追尾。
“草，这个点怎么还有车！”
他胳膊一动，却感觉到女伴身体带来的阻碍，慌乱下，猛的加大了力气，紧接着那辆明黄色跑车瞬间失控。
跑车擦着SUV侧面划了一道长长的刮痕，而后车头大幅度偏向了一侧！
庞小年一家人还好说，父亲庞征紧紧的握住方向盘，控制住了车辆，只是受了点惊吓，但韩惠宗的车却高速冲出了护栏，“嘭”的一声撞到了路旁的一颗大树上。
驾驶舱内，那上位的女子直接被气囊挤出了天窗，当场死亡，而韩惠宗也受了重伤，被急救车送到医院，脑部由于受到重创成了植物人。
事故的责任很明显，跑车超速危险驾驶，而且还是从后方追尾剐蹭，事故责任不在庞征。
但韩惠宗却是韩氏财团的大少爷，其父母悲痛之下，哪管怎样无辜，在他们眼里，凡是害他们儿子变成植物人的都是凶手，都该下地狱！
韩氏财团的能量很大，其触手不仅涉及各行各业，甚至许多地区市长的选举都需要他们的支持。
在一些力量的推波助澜下，这起事故很快被判定为庞征全责，光是豪车的赔偿的费用令庞家掏空了家底，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庞小年的父母齐齐‘被迫下岗’，不光没有得到任何补偿，还经常在外面遭到一些社会团伙的恐吓。
随着生存空间一点点被挤压，生活已经严重受到了影响。
这天傍晚，庞征买了一条鱼带回家，亲自下厨做了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餐，早早的哄庞小年睡去之后，便拉着妻子慕静华出了门。
在院子里，庞征吧嗒吧嗒接连抽完了两包烟，与慕静华聊了很久，实际上，庞小年这时候根本没睡着，而是偷偷爬了起来，贴在窗户上面偷听了父母的谈话。
“老婆，我也不瞒你，我有个想法，必须要让韩家人知道厉害，不能让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无止境的欺负咱们家！
我也是读过书的人，明白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的道理，我们家相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匹夫，再这样继续下去，小年不光上不了学，而且今后的生活也会大受影响，绝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老庞，你不会是想做犯法的事吧？”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本来就是无辜的，那个什么韩惠宗嗑药飙车出了事，却要迁怒于我们，实在没天理！太欺负人！
没错，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厉害！不是能容许他们随便欺负，泻火的！”
“不行，老庞，这样实在太冲动了，你如果出事了，我跟小年怎么办啊？”
“老婆，我也……我也舍不得你们，不过这破世道，再不去挣扎一把，恐怕之后连鱼死网破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有个消息没告诉你，老家那边今天早上传信来说小年的二奶奶出了车祸去世了，司机肇事逃逸了，现在二叔他们在帮忙收拾后事，草，劳资就知道是韩家那群人做的，我现在一刻也不想等了，现在就想去灭了他们！”
“他们……他们怎么敢啊？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谋杀么？”
“那些财阀，根本不是人，他们吃人不吐骨头，欺负我们家也只是顺手为之，想要挥挥手碾死我们这窝蚂蚁，只可惜，他们想错了，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我也有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勇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这样一个人换他们的命，也算我赚了！呵呵，大赚！”
“老庞……”
“老婆你不要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另外，还有些事情要你来做，要通过我的事，去制造一些舆论来保护你们娘俩！不然我就白死了，还有，千万不要让小年知道这件事！不用再劝我了，你想一下，我若再不出声，不去跟他们斗争，那小年今后也要受他们打压一辈子么？”
……
天亮后，庞征留下一张纸条，然后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工装，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决然离去。
那气势，在庞小年眼里，就像是课本上‘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一样，他心里有着异样的或崇拜或不舍的心情，却因为心里怯懦软弱，根本无力阻拦，更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拦成功。
慕静华表面平静，心里却十分痛苦，她摊开手，小心翼翼的掀开那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她笑了，眼睛里饱含泪水，莫名回想起结婚时候的誓词。
在看到庞小年后，她的眼睛深处露出母狼保护幼狼一般的坚毅光芒，给庞小年做完饭后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作室中。
一张张照片，一份份材料，剪辑拼接在一起。
幸好，她之前便在一家媒体公司工作，最清楚舆论爆发的所需的东西。
第二日，韩氏财阀的庄园内，进入了一队负责装修的工人。
傍晚时分，杀机骤现，庞征一人手持美式居合连续射杀了八名韩家的核心成员后才被围攻上来的保镖击毙。
这件事情反响很大，查明凶犯身份后，韩家震怒，却没想到一则则消息开始从各种隐秘论坛、公众号、视频号曝光出来。
这时，慕静华义无反顾的走到台前，在各大平台发声控诉，引发了巨大的舆论，韩氏财团的股票也如同跳水一般，不停的下跌，监察部门也迫于公众压力不得不介入此事展开调查。
之后的一些事情，在庞小年的记忆中并不全面，大概是庞家因此得到了韩氏财阀的巨额补偿金，而且由于监察院的介入韩家不少人还因为各类罪证被提审判刑。
不过，个人的力量要与这种大势力争斗，注定是要落败的。
网络记忆的记忆本就十分短暂，再加上一双无形的大手刻意淡化此事。
半年后，风波平静，韩氏财阀露出了獠牙，慕静华在出门时采买食物时“意外”身亡。
这些记忆，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后也觉得内心无比气愤。
不知过了多久，庞飞轻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周围一股股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
“应该是被救下来了！”庞飞心中庆幸，这一刻，自己算是真正的活出了第二世，想到刚才经历的一切，他猜测这是庞小年死前的怨念与执念，于是心中默默念道：“小年，放心，哥哥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说完这一切，他突然感觉脑袋一空，十分清爽，触感慢慢回归，身体能进行活动了，他尝试着转头，发现床位旁边挂了一件天蓝色隔帘，自己的鼻孔里此时还吸着氧气，嘴巴里面充斥着莫名苦涩的味道，舌头十分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