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衙前役
铅云低垂，天色昏暗。
虽然还不是隆冬，檀州城吹来的阵阵冷风依然让贾璘感觉到初冬深深寒意。
这个世道只怕都是冷的。
他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领着他往军器库走的差人大约三十多岁，方才被户曹杜书办唤作周终。
从深度昏迷中醒来，他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贾府四房的编外人员，而是来自后世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头。
身体其实一直很健康，无奈年岁太大，看电视剧【跨过鸭绿江】时高兴，瞒着一众孙子曾孙偷喝一杯酒，突发脑溢血。
出血点深，出血量大，虽经全力抢救，一直在ICU深度昏迷。
最后穿越来到了红楼世界。
重生的快乐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荣、宁二府的辉煌未及领略，巨大危机已经迎头而来。
衙前役！
所谓衙前，就是在衙门中奔走的吏员，这是大周朝专门针对一等户的苦役。
但凡摊上此役的富户，运气差的家破人亡，运气好的也要损失大半家财。
贾璘这房虽是京师八房之一，但父亲早逝，人丁单薄，只与母亲林氏相依为命。
虽不及荣府那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靠着祖宗庇佑，家里本有些薄产，又时常得到府内接济，生活原本还不错。
贾璘十岁开始在贾府私塾读书，虽然贾代儒只是位老儒生，族中兄弟除了兰哥儿没一个喜欢读书的，但几年下来，四书五经也算略有心得。
就在自己重生之前，官府给了十八岁贾璘一个衙前役的差事。
衙门里庶务繁芜，那些大耗钱财的事情，便会想着法子转嫁到衙前身上，只要中间有个亏空或是损耗，就要照数目赔偿。
衙前是衙门里贪官污吏诈钱的对象，若是知情识趣，老老实实献上银子，还能落个美差。
若是少给了几文，曾听说有摊到千里迢迢向成都府解银的差事，然后途中人就没了。
“毁家灭门是衙前！”
贾璘走得很平稳，也不问东问西，大概将前身记忆消化的差不多了。
“璘哥儿，监军器库可是衙前能得到的最快活的美差，使了不少银子吧？”
走在前面的周终说话了。
贾璘嘴上平淡回道：“刚刚生了场重病，家中骤贫，银子是没有的。”
周终闻言冷笑，不过他走在前面，后面的人瞧不见表情。
杜书半说贾府托人来打过招呼，让璘哥儿完了差事就回京城。
但是这个差事……
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家族的各种消息自己听得多了，现在贾家除了一位五品员外郎，已经没有能拿出手的人物。
不然璘哥儿何至于此。
想到这里，他无端的打了一个冷战，便不再继续往下深想。
大人们的事情跟自己并无关系，做事，捞钱才是正理。
到这里来应衙前役的人，管你是谁，也翻不过天去，就是精钢也得融了，何况一位贾府旁支。
想着他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素来害人不眨眼的周终不禁有些大度起来，还为自己这份良心感动了一下。
“为了能留在户曹下面奔走，俺当年整整用了三十四两！”
贾璘闻言吃了一惊，暗想大周朝真是富得流油，三十四两可不是小数目，他记得看过一本连环册【十五贯】，为了十五贯，就能杀人谋财了。
风越发疾了，天色已近黄昏。
看守军器库大门的是两名库兵，他们带帽檐的范阳毡帽上的红缨掉了只剩一半，穿着的衣袍也是皱皱巴巴。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两人更像是无精打彩的流民，在初冬的冷风中打着哈欠，哪里有一丝军人的模样。
怪不得今年河北东路自北贼入侵以来，朝廷每每战事不利。
“人带来了。”
周终冲着两人行了一礼，贾璘也随之拱了拱手。
两位库兵还了礼，上下打量了贾璘几眼，露出很不以为然的神情。
眼前不过是位身穿青布襕袄，貌似病弱的少年，一巴掌也就倒了。
收了大礼，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原就为了对付这个。
“哈哈，咱们进去吧。”
檀州城这个备用军器库并不大，大约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由五间东西并排的长条状库房组成。
在东头库房的一角，有一间靠着库房墙壁修起的小屋，周终领着贾璘走进小屋。
这就是自己服役期间的住所了。
“璘哥儿，你真真好运气，杜书办知你是贾府读书人，有心抬举你，莫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心意。”
贾璘拱手谢道：“杜书办的恩德自不会相忘，他日定当酬谢！”
“诸事已毕，小人就先行一步了。”
贾璘心中那份不安愈发被证实。
没有交接手续，也没有清点货物。
周终好似知道贾璘心中的疑问，张嘴又说了一句。
“璘哥儿还请放心，这里的军器库，没人敢从中偷盗，盗取军器，按律轻的流放三千里，重的便去黄泉路上走一遭。”
他以为眼前这个哥儿跟贾府其它人无异，却不知已经换了魂魄。
贾璘前世是一位离休老干部，军中悍将，五十年代战场上令敌闻风丧胆的侦察连连长。
话音入耳，贾璘左眼皮不自觉跳动了几下。
当年自己在杀敌时，眼皮经常就会这样。
好怀念那个热血沸腾的年代，一群怀着坚定信仰的年轻人，将敌人生生打到谈判桌前。
这位差役边说边转身离开，最后好心的提醒了一句，“璘哥儿今夜就在这里歇了。”
“好。”
贾璘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
檀州府衙的一间偏院中，茶香袅袅，丝毫没有初冬的寒意。
杜书办轻轻品了一口香茶，悠悠问道：“妥了？”
站在他前面的周终将腰弯下，抱拳道：“大人，一切正常，现璘哥儿已经进了军器库。”
“嗯。”
杜书办放下手下茶盏，脸上浮现出微笑，“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既然都检点奉旨巡边，让他来当替罪羊最为合适。”
周终压低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听说忠顺王已经拿下京营节度使一职”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