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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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耻辱迈向征程

也速该作为“第一蒙古汗国”的最后一任实际领导者,在位时最大的战功便是在1162年领兵击败了塔塔儿人,俘虏了一个塔塔儿首领铁木真兀格。而得胜回营的同时,也速该的长子出世了,为了纪念自己的战绩,也速该便给自己的长子取名铁木真。

铁木真作为也速该的长子,得到了父亲的精心呵护和教导,得以茁壮成长,《蒙古秘史》中记载他“目中有火,面上有光”,这是蒙古人称赞孩子壮实、有精神的习用语,可见他幼年就长得很英武,再加上不过几岁就能骑马射箭,是相当出众的草原贵族子弟了。

1170年,铁木真9岁,父亲也速该打算为他定亲了。虽然此时铁木真还没有成年,但按照草原的规矩,已经可以订一门亲事,而且男方要到女方家住到成年完婚。在蒙古诸部中,弘吉剌部以盛产美女著称,因此也速该带着铁木真启程前往弘吉剌部求亲。

不过,父子二人还没有到达弘吉剌部,便在半路遇到了弘吉剌部一位贵族德薛禅。

德薛禅本名就是德,薛禅意为“聪慧、睿智”,这是因为他充满智慧,人们给他的尊称。他与也速该早有交情,热情接待了铁木真父子。再看到铁木真年纪虽小,但器宇不凡,有英雄之气。于是主动提出让自己10岁的女儿孛儿帖与铁木真结亲。

也速该巴特尔也一向尊重德薛禅,又见到孛儿帖美丽聪慧,于是欣然答应,两家就此结为亲家。之后,铁木真留在德薛禅家中,也速该则启程回家。

岂料,在也速该返回自己营地的途中,遇到了一群塔塔儿人在聚餐。按照草原的规矩,过路的客人遇到宴饮,应该入座同食表达敬意。虽然蒙古和塔塔儿是世代冤仇,但也速该认为他们不会破坏规矩,便加入了宴会。他待人不疑,可塔塔儿人却认出他是蒙古首领,于是在酒食中下了毒药。

也速该身中剧毒,回到家中便倒下了,自知将不久于人世的他连忙让自己的伴当蒙力克赶到德薛禅家中接回铁木真,父子俩见最后一面。可惜,当铁木真风尘仆仆赶回父亲身边时,也速该已经去世。

也速该的死,标志着由合不勒汗建立的蒙古国至此崩溃。以塔里忽台为首的泰亦赤兀惕部占据了斡难河流域;以札木合为首的札答阑部占据了额尔古纳河流域;以薛扯别乞、台出为首的主儿乞部占据了克鲁伦河流域,其余各部落,如弘吉剌部、哈达斤部、撒勒兀部等较为弱小的部落,则分别依附于各大势力。

蒙古各部各奔前程,而泰亦赤兀惕部贵族塔里忽台等人,本就对也速该不满,“早在心头种下了仇恨和报复的种子”,于是将铁木真和她的母亲兄弟抛弃,而且把也速该巴特尔的部民也全部强行赶走。

此时,铁木真只有9岁,他的二弟哈撒儿7岁,三弟合赤温5岁,幼弟斡赤斤·帖木格3岁,妹妹帖木伦还是襁褓中的婴儿。父亲的别妻所生的两个儿子别克帖儿和别里古台年纪也很小。两个女人带着一群未成年的孩子,财产又被抢夺,几乎陷入绝境。

所幸,这个家族的女家长诃额仑夫人是一位坚强的女性,她“沿着斡难河上下奔走,采集杜梨、野果,日夜辛劳”,抚养孩子们。在困苦的生活环境中,诃额伦夫人经常告诫儿子们要为父亲报仇,并恢复祖业。

艰难的生活,总会使人愤懑、敏感,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年幼的铁木真也不能例外。因为食物短缺,异母弟别克帖儿几次抢夺铁木真和二弟哈撒儿钓到的鱼和射猎的云雀。诃额仑夫人几次劝说也没有作用。铁木真忍无可忍,和二弟哈撒儿一起,用弓箭射死了别克帖儿。

这出杀害兄弟的惨剧,成为铁木真终生的遗憾与污点。后世史家也多有批判,认为为食物就射杀兄弟,是残忍的行为。但也有史家指出,别克帖儿虽然是别妻所生,但很有可能年长于铁木真。在家族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刻,他的作为并非仅为争夺食物,而是以庶长子身份争夺家族族长的地位。这对于铁木真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年幼的铁木真还没有经过历练,因此采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了家族内部的纷争。

诃额伦夫人对铁木真这骨肉相残的做法十分悲愤,痛斥他这是“难抑其怒之狮;如欲生吞猎物之莽魔;如自冲其影之海青”一般愚蠢残暴的行为。别克帖儿在临终前也留下了这样的遗言:“在除了影子别无朋友,除了尾巴别无鞭子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想要这样呢?请不要断绝灶火,不要撇弃别勒古台。”

在受到母亲的训斥后,铁木真感到深深的后悔,再加上别克帖儿的遗言,他对别里古台格外看重,完全没有将之视为庶弟,对之爱护信任。别里古台也吸取了别克帖儿的教训,对铁木真忠心耿耿。

家族内部的矛盾解决了,但外来的危险却时时存在。当铁木真众兄弟逐渐长成之时,他们的仇敌泰亦赤兀惕部为了斩草除根,派兵前来剿杀。铁木真为了掩护家人,独自骑马引开了追兵,结果被俘。泰亦赤兀惕人给铁木真绑上木枷,准备处死他。

当晚,泰亦赤兀惕人举行宴会庆祝,让一个怯弱的少年看管铁木真。于是,铁木真用木枷将那少年打昏,跑进斡难河边的树林里躺下,怕被人看见,就躲进河道水流中仰卧着,木枷顺水流动,只把脸部露出。

泰亦赤兀惕人发现后立即进行大搜索,铁木真本来难以逃脱。所幸,泰亦赤兀惕部奴隶出身的锁儿罕失剌、赤老温父子暗中相救,先是故意忽略铁木真的藏身处,然后将他藏在自己的羊毛堆里躲避,待到追兵走远后,又赠送马匹和弓箭让他逃走,铁木真才免于一死。

时光荏苒,铁木真在艰险之中,终于长成了魁伟的男子汉。一些原先离开他们的部众也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这其中,一些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才俊,都成为他日后成就大业的重要部下。比如重情疏财沉、稳多谋的博尔术,忠心不二、精明善断的者勒蔑,有勇有谋、善于用兵的速不台,沉毅多智有王者之风的木华黎等,都被铁木真倚为心腹,作为自己的“那可儿”。

“那可儿”意为伴当、护卫,其职责是“平时充当主人的侍从、负责警卫”,而“战时为主人冲锋陷阵、策划攻战”。但那可儿不是首领的奴隶,他们自愿效忠,发誓要忠于主人;主人也要保护他们的权利,予以他们尊重,爱惜他们的生命。俄国蒙古史学家符拉基米尔佐夫在《蒙古社会制度史》中对那可儿有精确的定义:“以战士的资格为氏族和部落首领服役的自由人,类似于亲兵或卫士”,“古代蒙古首领的那可儿与首领共同生活、同患难、共安乐,是他们的家人”,“古代蒙古的首领必须赡养他们的那可儿,供给他们以住所、食物、衣着和武器”。

虽然在群雄逐鹿的草原上,铁木真及其部众还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势力,但总算不再是形影相吊、孤独无依了。

既然成年了,铁木真就要迎娶妻子了。当年,他父亲也速该为他定下了一门娃娃亲,要娶弘吉剌部贵族德薛禅的女儿孛儿帖为妻,那时铁木真9岁,孛儿帖10岁。而现在,铁木真已经是17岁的少年,孛儿帖也是18岁的大姑娘了。

特薛禅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当铁木真前来迎娶之时,他热情地招待了女婿,将女儿嫁给了铁木真,还陪了很多珍贵的嫁妆。其中,一件黑貂皮袍子尤其珍贵,成为日后铁木真获得盟友从而复兴祖业的基础。

在乱世中,美好的生活总是短暂。铁木真新婚还不到一年,一场灾难突然降临。1179年,铁木真所在的营地遭到了一伙强敌的进攻。

进攻他的是蔑儿乞惕部,蔑儿乞的三位首领脱黑脱阿、答亦儿兀孙、合阿台全部出动,数千精骑直扑铁木真的营地。

敌人来袭时,正是清晨,人们还在熟睡。幸亏诃额仑夫人的老仆人豁阿黑臣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知道有人前来袭击,于是叫醒了大家。可铁木真手下的战士实在太少,无法抵挡,只好举家逃亡。

蔑儿乞惕人这次袭击,并不是要铲除铁木真兄弟,而是要报二十年前部中贵族妻子被抢的仇恨,也就是报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抢娶他母亲诃额仑夫人的仇。你的父亲抢走我们的新娘,我们这回也要抢走你的新娘,这是草原上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复仇传统。

铁木真因为曾遭遇过泰亦赤兀惕部的袭击,而泰亦赤兀惕部的目标就是杀死铁木真。这一回,铁木真也以为蔑儿乞惕人也是冲着自己和兄弟们这些男人来的,因此将所有的马匹分给了兄弟和伴当们,凭借着马力,他们迅速逃出了蔑儿乞惕人的包围。而孛儿帖在豁阿黑臣的保护下乘坐牛车,落在了后面。

这正好遂了蔑儿乞惕人的愿,孛儿帖被俘。蔑儿乞惕人认为:“为报抢夺诃额仑的仇,如今已夺取了他的女人,咱们这个仇已经报了。”于是收兵回营。

孛儿帖被抢走后,被配给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为妻。在无日不处于战乱中的草原上,女人们完全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孛儿帖纵然千般不甘,也只能屈从。

铁木真遭遇这奇耻大辱,无论为了丈夫的责任还是家族族长的威望,他都必须予以反击,否则将无法立于天地之间。

也许在这次袭击之前,铁木真还不想这么早就进入草原的争斗,他还希望自己能够积蓄更多力量,但现在,他必须利用自己能够利用的所有资源,提前踏上莫测的战场了。

铁木真带着自己的弟弟哈撒儿和别里古台,先后造访了克烈部的脱斡邻勒汗和札答阑部的札木合。

脱斡邻勒汗是铁木真父亲也速该巴特尔的安答,受过也速该的复国之恩,加上铁木真结婚后,将自己妻子嫁妆中珍贵的黑貂皮皮袄送给了他,脱斡邻勒汗曾郑重承诺会帮铁木真恢复祖业,二人义同父子,因为“和父亲互称安答,那么也就如同父亲了”。因此在铁木真求助时,脱斡邻勒汗爽快地答应了:“去年我没对你说过吗?(去年)你把那件貂皮袄拿来送给我时,曾说,‘父亲在世时结为安达者,就和父亲一样’,给我穿上黑貂皮袄时,我曾说,‘我要为你把散失的百姓聚合起来,答谢你送给我黑貂皮袄。我要为你把散去的百姓聚集到一起,答谢你献给我黑貂皮袄’。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要将此事牢记在心里。如今我要履行我所说的话,为答谢你送给我的黑貂皮袄,我要把蔑儿乞惕人全部消灭,救出你的孛儿帖夫人,为答谢你献给我的黑貂皮袄,我要击破所有的蔑儿乞惕人,救回你的孛儿帖夫人。”克烈部派出二万骑兵相助。

相对于脱斡邻勒汗,铁木真要求助札木合,却是既没有前恩,又没有新缘,所能凭借的,只有儿时的友谊。

在铁木真11岁时,“那时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狍子髀石,铁木真回赠给札木合一个灌铜的髀石,就互相结为安答”。第二年春天,“两人在一起用木弓射箭玩时,札木合把他用二岁牛的两个角粘合成的有声的响头送给铁木真,帖木真把柏木顶的箭头回赠给札木合,(再次)互相结为安答”。

“安答”被汉译为“义兄弟”,不过,这个翻译并不准确。安答之间并无长幼之分,也并非“异姓兄弟”之意,而更像是一种朋友关系的升华版。在草原上,男人之间互称安答,是一种神圣的誓约,要守住“凡结为安答的,就是同一条性命,不得相互舍弃,要相依为命,互相救护”的誓言。但毕竟他们结为安答时还是孩童,如今那些誓言还能作数吗?

此时的札木合,他的札答阑部占据斡难河(今蒙古国鄂嫩河)源头之地,泰亦赤兀惕、巴鲁剌思、亦乞列思等诸部均依附他,足可调动两万骑兵,执蒙古各部的牛耳。但他没有嫌弃此时弱小到连妻子都保不住的铁木真,不但立即出兵一万相助,还做出了让人感动的表白:“得知铁木真安答的家被洗劫一空,我的心都疼了!得知他心爱的妻子被夺走了,我的肝都疼了!……我祭了远处能见的大纛,我敲起黑牤牛皮的响声咚咚的战鼓,我骑上乌雅快马,穿上坚韧的铠甲,拿起钢枪,搭上用山桃皮裹的利箭,上马去与蔑儿乞惕人厮杀。”

三方联军以札木合为统帅,在斡难河源头汇合后,避开容易被蔑儿乞惕部发现的西北方向的不兀拉河草原,绕道东北,迅速扑向勤勒豁河(今南西伯利亚希洛克河),这里是蔑儿乞惕部的背后,当他们到达时,蔑儿乞惕部还懵然不知。联军“结筏而渡”,对蔑儿乞惕部发起突袭。

蔑儿乞惕人认为铁木真实力弱小,不敢前来,即使来也容易对付。哪料到铁木真竟然聚合了三万大军,且从自己的背后攻了上来。这个原本强横的部落顿时溃不成军,三位首领中,合阿台被俘,脱黑脱阿、答亦儿兀孙只率少量亲军突围,逃到今贝加尔湖以东的巴儿忽真地区。蔑儿乞惕部遭到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黑夜之中,铁木真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妻子,终于,因为“那夜月光明亮”,他被也在寻找丈夫的孛儿帖发现,夫妻二人劫后重逢,“互相拥抱起来”。

这次胜利,铁木真夺回了自己的妻子,严惩了自己的敌人,不但获得了大量的部众财产,还收获了威望。在这之后,他和札木合一起放牧,再次结为安答——“听以前老人们说:‘凡结为安答的,就是同一条性命,不得互相舍弃,要相依为命,互相救助。’互相亲密友爱的道理应当是那样的,如今(咱俩)重申安答之谊,咱俩要互相亲密友爱。”

和安答一起生死与共,一起创立霸业,一起享受荣光——相信这时候的铁木真和札木合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友情可以栖息在普通的安答之间,却难以长存于都有着相同目标的英雄之间。铁木真和札木合都有着称霸草原、一统蒙古高原的雄心,亲密友爱的岁月注定难以长久。

终于有一天,札木合似乎不经意地对铁木真说道:“铁木真安答!咱们靠近山扎营住下,(适于牧马)可以让咱们的牧马人到帐庐里(休息)。咱们靠近涧水扎营住下,(适于牧羊)咱们的牧羊人、牧羊羔人,饮食方便。”

铁木真不明白札木合的意思,而他的妻子,聪明的孛儿帖听出了札木合的弦外之音,告诉丈夫,札木合的意思是,牧马的人和牧羊的人无法同路,分手的时候到了。于是,铁木真不告而别,率部离开了札木合。两个安答就这样分手了。

离开札木合后,铁木真独立发展。因为他击败蔑儿乞惕部的战功,加上他黄金家族后裔、也速该之子的身份,越来越多的部众投到他麾下。比如他的叔叔答里台,他伯父的儿子忽察儿,合不勒汗长支后裔、统领主儿乞部的薛扯别乞,大力神忽图剌汗的儿子阿勒坛等人也相继来投。

有了部众的拥戴,有了贵族的支持,铁木真终于可以重兴祖业了。1186年,获得了众多贵族拥戴的铁木真称汗,自也速该死后解体了的蒙古汗国又得以复兴。

不过,此时铁木真所能控制的地域和部众比合不勒汗时期小得多,原蒙古的众多部落都聚集在札木合麾下,而札木合是绝不能坐视铁木真重新统一蒙古的。

安答之间,终归要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