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雨过天晴，而位不见王影

神从天降，九龙连横。

自唐末以来前所未有的人神大战爆发，走向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巨灵神竟被逼到了这一步，倒是小觑了这些凡人联合到一起的力量，难怪东天西天一直要保持他们的分裂，人道路线潜力无穷啊。”黑风大王有感，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入人间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令它都觉得有趣，不愿意挪开目光的事情。

倒是红孩儿却很在意那一箭的源头，能直接重伤巨灵神，证明其实力至少也是成仙，究竟是什么人？

这家伙，又是否会干扰自己的大计了？

而任他心思乱动，场中局势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九龙趁你病要你命，逮到巨灵神这重伤的时候就拼命狂攻，深刻明白要把握战机的道理。

玄郎亲身历战，只觉得收获巨大，视野、武艺乃至对修行的理解都在飞速攀升，须臾间就能与老牌的抱丹巨擘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筹了。

毕竟没有哪位抱丹有这样的机遇，直接参与到至人乃至神仙的大战里，山河图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机缘巧合，无法复刻。

而在他们的大战波及下，九天云层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天不成天；厚重大地被劈出条条沟壑裂谷，地不成地。

自对决中心处更是膨胀开一团球形的炽烈仙光，肆无忌惮的奔腾了出去。

刹那间，炽烈强芒所过之处，被照耀的鸟兽鱼虫即刻皮消肉烂，只剩余一堆森森白骨，惨死当场，千百棵参天巨木迅速干枯碳化，如若沙砾般崩溃散碎，花草岩石更加不堪蹂躏，无声无息间蒸发成青烟。

继而只听得砰的一声，苍穹巨震，双方各自飞散。

巨灵神再次回到了降临之地，看了一眼穹顶的缝隙，蓦地丢出了一块令牌。

令牌对着那里一照，便见缝隙扩大，仙光渺渺，从中隐约显露出了一扇天门的模样。

其通体如白玉所铸，刻画着玄之又玄的仙纹，凌驾九霄之上。

“哼，小小变数，还逼不到那一步。”

天门开启，巨灵神进可攻、退可守，也渐渐从容了起来。

“天门每隔十年才能开启一次，若是这次出了意外，再想降临，可就要十年之后了。”

“说什么胡话，上神亲自出手，难道还会有意外不成？不过是山河图导致的小插曲罢了！”

“十年时间，对于天庭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人间也许就是一代了。”

见到南天门开启，四匹天马也窃窃私语起来，没料到一趟人间之行竟然演变成这种局面。

先是九龙合力抗击巨灵神，跟着又不知是哪里的存在出手，一箭重伤了上神，原本菜地般的人间一下子就变得凶险起来。

而面对虎视眈眈的巨灵神，九位王者自然也在考虑着新的对策。

联想到山河图之玄妙，皇甫极率先看向晋王道“我以十枚天晶护持肉身，大家一起进入山河图助力，让我们将力量借给你如何？”

“不可能的，山河图每一次动用都是要消耗寿元，如果承受我们的力量，他··”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否决这想法的，会是耶律德光，他话语还未尽，唐王李璟就代替他说出了那两个字“会死。”

寿元燃尽而死。

这意味着彻底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做个孤魂野鬼的机会也没有。

谁会愿意？

闻听此言，闽王与荆南王也沉默，众人明白，换做自己，那是必然不会愿意的。

他们也不会奢求别人去愿意，便又考虑起其他办法来。

只是偏偏在此时，却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是晋王。

“寿尽而亡吗？”石重贵笑了笑，缓缓上前，留恋的将这大好河山印刻在眼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了，已经足够了，成仙路上，飞蛾扑火，聆听我自己的葬歌。”

他？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愣神了一瞬，这怎么可能呢？

他为什么要去做到这一步？

就连玄郎与郭威也不理解，都已经化妖了，难道石重贵心里还保留着什么吗？

妖与人的界限，妖与人的差别，究竟又在哪里？

“石重贵，你是个人物。”没有拖沓，耶律德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带头走入了山河图中，化作一条蛮龙刻入图卷。

有了这位宿敌的带头，其他王者自然无需多言，纷纷踏入图内，化作龙纹印刻在山河图上。

霎时间，整个图卷都大亮起来，融入了诸王朝的气运，产生了某种质变，威能大大提升，呈现出从未有过的九龙合一异象！

在他身周，一下子浮现出八国虚影，一座座皇城连绵，一处处山河耸立，共同组成了一条龙影。

一条对应着九州大地的真龙！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腹生五爪，背生双翼，浑身披金鳞，威压四海，统领万方。

“巨灵神！”下一刻，石重贵陡然睁开血眸，裹挟群龙之影从天而降，成为了那条群龙之首的真龙！

九龙合一，欲逆天。

王从天降，山河染血！

“凡人的把戏，搅什么了！”巨灵神冷斥，却自觉犹如陷身于怒海旋涡，几乎连稳稳站立不动也成问题，无形巨力从四面八方直压过来，无论出手速度抑或身体反应，全部都被强行拖慢至不可接受的可怕程度。

但此刻，战力暴涨九倍乃至更多的石重贵便不容小觑，直接与他拼了个激烈。

一人一神交击硬撼时所爆发的轰鸣之声正如滚滚雷鸣充斥耳膜，纵横交错的厉烈法力更向四面八方呼啸乱飞，当场掀起一场场毁灭性的自然灾害，致使地动山摇，土崩石碎，整片大地也被尽情蹂躏破坏得不成模样。

而石重贵却是越战越勇，越战越疯狂！

他的力量远不止提升了九倍那么简单，而是永无止境的攀升着！

随之而来的，是石重贵面貌的极速衰老，寿元不断流失，两鬓以及满头发丝都变得苍白枯黄。

一击，又是一击，面上的皱纹也是一道接着一道，寿元的削减也是一年接着一年。

战到疯狂时，石重贵自己的身躯都枯瘦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但那双眼眸，那双龙眼，却是前所未有的璀璨。

神仙，并非无敌。

天子，无需向神佛卑躬屈膝。

他在证明这件事情。

亲手证明。

“石重贵，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催鼓禁器的代价是什么！”巨灵神恼怒无比，这凡人疯了吗！他要以寿尽而死、魂飞魄散的代价驱赶自己不成？！

石重贵不语，只一昧强攻。

而他打出的每一拳，每一招，就都有它的意识，它的感觉。

凶、强、欲望、霸道、痛恨、悲伤、失望等意识与感觉，就由拳招一一演绎涌现。

这一套拳，无论是巨灵神也好，还是融入了山河图的众人也罢，便能从中感受到石重贵的一生，他的痛苦，他的耻辱，他的理想，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愧疚！

最后一式出现，表达着石重贵决心的一式，雄心壮志，气吞天下的一式，是·我若为皇！

生而为天子，当有一统山河之志，今虽困顿割据一方，然我若为皇时，扫清山河哺苍生，敢笑千古无丈夫！

我若为皇，晋国永昌；我若为皇，燕云入囊；我若为皇，中原统万方！

一拳横天，震撼大地，使地面泥土犹如地震般激烈翻涌不休，重重乌云分从四面八方飞速聚集而至，尽情蔓延扩张。非但遮蔽天地，甚至就连仙气飘渺的天门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噗！

在这空前绝后的九龙合一之杀招下，本就重伤的巨灵神终于抵挡不住，被轰的口吐鲜血，整个身躯也倒飞而去，整个撞入了天门中。

他被击退了。

自天庭降临，为收割而来的上神，却被人间的凡俗天子联手击退，赶回了天界。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足以在天庭内掀起一场风暴。

但眼下，却没有多少人在乎这件事情了。

这一战持续了太久，耗费了太多，就连九位王者也精疲力尽，再无出手之力了。

嘀嗒、嘀嗒。

清凉的触感浮现在面庞上，带着一丝丝的冰冷。

石重贵昂起头，望向天空，看到了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是雨啊。

下雨了。

绵绵细雨中，没有逆战神仙的喜悦，此刻只剩下一种平和，一种解脱般的沉静。

耶律德光拦住了想要问询的皇甫极，神色沉重的摇了摇头，作为纠缠了一生的宿敌，他已经明白石重贵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这场雨之后，朕便要死了。”

细雨之中，石重贵低语，带着释然，以及一抹难言的寂寥。

他如今，便连一日寿元也无了，整个变成了枯骨树皮般的老朽姿态，牙齿掉落、头发稀疏，疲态尽显。

玄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似乎真的看错了这位晋王，没有人是非黑即白的，尤其是天子，只会是复杂，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了拯救诸国与苍生的舍弃。

昔年，石重贵曾坚定的选择舍小家为大家，舍一人而为一国；但谁又能想到，到最后，他舍弃了自己，换来了天下短暂的安宁。

“你为何？”郭威望着他那干枯老朽的身躯，不解的问询，因为晋王从来没有必要去做到这一步，他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个责任。

但，他就是去做了。

这让郭威很有感触，更坚定了自己的一些理念。

“总有些事情，是需要人站出来的，因为朕能做，更因为，朕··是天子。

天子的冠冕，从来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意味着，在灾难来临前，我会身先士卒，高于所有人的去顶上，正因如此，朕才有资格去统治他们。

郭雀儿，赵小子，你们要好好的记住了。”石重贵苍老的声音响起，很慢，甚至有些低微，但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却是那样的有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并非虚言。

在众人的注视下，石重贵动了，带着最后的力量迈步，踏上了天空“燕云十六州，朕将全心全意的将之夺回，在这暴风雨停息之前。”

语落，他那苍老腐朽的身躯就冲天而起，降临到了燕云十六州的上空。

“你不去阻止？”望着这一幕，皇甫极诧异的看向耶律德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可不像是契丹王的性子。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岂可刀剑加身？”而晋王的宿敌，这位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的辽龙，却是出乎预料的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静静为自己纠缠半生的宿敌送行。

被带走的只有玄郎与郭威，他们随着石重贵踏遍十六州的每一处土地，将地脉疏通勾连，融入到了山河图内。

但这还不够，要想将十六州与神图，与中原彻底的合一，还需要一个阵眼，一个核心。

而晋王，选择了自己。

大雨中，他屹立在十六州与中原的边界，以身化树，以皮膜为叶、以血管为枝、以经脉为根须，分散开了千千万万条根须与枝丫，与地脉相连。

这是在化道，在舍身兵解，将自己的一切道行、力量都融入脚下的土地，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莫说转世投胎，便连做孤魂野鬼的资格也失去。

如此行为，需要大魄力，大决断。

渐渐地，暴风雨中，出现了一株苍天大树，根茎相连十六州，片片枝叶上都摇晃着雨珠，晶莹剔透。

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树叶轻摇，而风雨渐息。

在石重贵以身为阵，联合山河图融汇了燕云十六州与中原后，苍穹便散尽了乌云，温暖的阳光重新洒落，慵懒的冲刷在神州大地上。

随着而来的，还有一条七彩虹桥，横跨东西天际。

那是彩虹。

“真美啊，这大好山河，岂不令人留恋？”

迎着彩虹，石重贵慨叹，缓缓后负双手，昂起了头，闭上了那双疲惫的双眼。

“雨过天晴，彩虹终现。”玄郎感叹，望着那天边的绚丽虹光，竟也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来。

只是此刻，他却听到了郭威的叹息声，回眸一望间，便见到彩虹耀空，洒落在石重贵的脸上，灿灿生辉，却已没了呼吸。

一代王者，晋国的中兴之主，石重贵，寿尽而亡。

半生以来，北伐契丹，大败耶律德光，力战双王，伐天斗神，一桩桩都是震天动地的大事，却在悄无声息中落幕。

在这风雨之后，于彩虹之下，无声结束了他那短暂而又波澜壮阔的一生。

雨过天晴，而位不见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