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气吞山河冷民骸,石龙弃帝日月昏
唳!
鹰飞九天,极具洞穿力的啼鸣,在云雾之间交错着,落传于广袤大地。
高山接天而立,山巅若有雪,山间有小溪。
纯净的溪流从最高处蜿蜒而下,冰寒的溪水,一如过往千百年的岁月,冲刷着这里的碎石。
哒、哒、溪畔的一阵脚步声,扰乱了这里的清静,也使溪水之上多了一点细微的波纹。
赵玄郎望着朝自己走来的陈抟,想着他所言‘为自己而来’,不禁第一次细细打量起这位道门第一人·扶摇子来。
这个人,鹤发童颜,头发结成道髻,桃木簪横穿其中,一身云纹松鹤八卦图道袍,背后负着一把红漆木柄的拂尘,八条杏黄飘带垂下,端的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在他背后的气和水雾,流转成一个模糊转动的太极图案,倏尔太极演变成四象,四象又成八卦,演绎道还太虚,博大精深。
“准确来说,是你的师傅,托我来交给你一样东西。”陈抟一本正经的指了指西边,旋即就从深不见底的袖口里掏出了个···西瓜。
西瓜??
这一幕让妙音与赵普、乃至郭威都愣住了。
他们一直猜想玄郎的师尊是一位怎样的高人,会带来什么法宝,结果却是一个西瓜?
这也太荒谬了些!难道要让他们吃了这西瓜吗?
“师傅他的瓜田真种活了?”
玄郎一怔,打小就见自家师傅在后院养了一处瓜田,只是十几年来从未结果过,难不成自己才一离开,就长了个西瓜出来?
稀奇,真是稀奇。
见他如此,陈抟笑而不语,只将那西瓜交到他手中,旋即便席地而坐,并指一划分出了楚河汉界,又对着山头一抓,将之捏成了一粒粒棋子洒落棋盘上,对着玄郎伸出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下棋?玄郎一手捧着西瓜,另一手扬起狼皮裙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同道长对弈一局。”
他心中自信,好歹也是有着后世许多棋谱棋路的记忆,自从阳神大成后那些记忆也清晰无比,对着套总会套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与态度,两人便自这楚河汉界上展开了较量。
厮杀之间,陈抟棋路中规中矩,不似老人精,反倒很平平无奇,反叫玄郎套招占尽优势。
赵普看的轻咦,他自是知晓自家师傅棋艺超绝,不可能会是这样的情况,只觉得是在让着玄郎兄,也狐疑起来,摸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与缘由。
就在此时,棋局大势已去的陈抟却率先开口“小行者,有道是棋局需赌注,否则没什么意思,你看,我们赌上一局如何?”
“赌什么?我身上应该没有前辈需要的东西。”玄郎听的意外,六神诀这东西虽然说的玄乎,但对道门来说是没啥用处的,总不至于被盯上。
陈抟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这样吧,咱们三局两胜,老道若是赢了,你日后要将华山给我;小行者你若是赢了,老道便赠你先天乾坤功。”
哦?玄郎一听来了兴致,便颔首认可,两人就此立下赌局,承诺整座华山与先天乾坤功作为赌注。
第一局也就在谈话之间结束,玄郎不出意外的获胜,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位老道士拐着弯要送他神功?
不然也太假了些。
但可惜,很快陈抟就扭转了他的想法,在接下来的两局里连战连胜,直接绞杀的玄郎招架不得,输了出去。
纳闷啊··玄郎无言的搓着手指,也有些搞不明白陈抟的意思,便见这位扶摇子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道“也是机缘,华山日后也能落到老道麾下了,留一线生机呀。
至于你们四人,就留下吧,在这山中同老道修行三个月。
这段时间不适合你们出头露面,正好沉淀一番。”
这···闻听此言,四人不禁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机缘临门,可不该拒绝。
但玄郎还是有些顾虑,正要说起易州城的事情,便见陈抟早有所料般摆了摆手道“易州之事不必在意,自有机缘护持,你们还是考虑自己吧。”
接下来的三个月,四人真的就停留在了华山上,跟随陈抟修行,不仅仅是习练武艺,还有各种治国统军之术,乃至琴棋书画,这位扶摇子可谓是倾囊相授,也不知是认定了几人的什么。
到了临期之日,妙音与赵普已然在名宿内扎根精进,郭威也摸索到了自己的鱼跃至人之法,想要在这乱世之中人道一跃,五气朝元铸就五脏庙,成就完满。
而玄郎则集思广益,完善了自己的九阳金钟之法,只是关于那最后的九阳合一的途径,依旧是摸不着头脑。
对此,陈抟却有办法“也罢,老道就助你一把,让你看一看这九阳理念有成的光景。”
说着,他大袖一甩,唤出了自己的法宝,一座由八卦易术打造的浑天仪。
这座浑天仪比民间所记载的汉朝那座还要复杂的多,除了中心处是一个球体之外,外面还有九层仪轨,都是金银玉铜铁五料混杂而铸造形成的轨道,每两层轨道之间的间隔各有不同。
而无需以手拨动,只要把它放在地面,这浑天仪就会感受到地气天时,维持着一个均匀的速度自动运行。
传说,此宝能够预测天象天机,风雨阴晴,霜雪冰雹,日食月食等等,诸般奥妙,乃至人间种种天机都能在这座仪轨之上体现。
在陈抟手中,这等奇物自然也是更加玄妙,不仅可以推算过去未来,更能推演法术奇门,演绎神通,用在培育传人身上是再合适不过。
他将玄郎唤来,让其一只手按在了浑天仪上,运转着自己的九阳金钟法,须臾间整个浑天仪就嗡嗡转动起来,中央先是浮现一点金霞、跟着又被赤红包裹,形成了一轮太阳。
面对这样的景象,玄郎也不由发怔,在一恍神之间,意识就完全被膨胀开来的艳红吞没掉了。
他的眼睛也好、思绪也罢,在见到那种红色的时候,都已经被一股热意塞满了,再容不下任何一分其他的颜色。
烈火如云,赤焰如霞。
随即,红霞如柱,将他整个包裹,并且不断向外蔓延,山上山下,乃至于数里之外,身在阳光照射之下的人们,都察觉天光有异,疑惑抬头,继而瞠目结舌。
天上的那轮太阳,忽然一分为九。
九轮明光,普照群山。
九日齐现,青空尽作朗白!
“三教合流斜月洞,道佛儒理视等闲,九阳惊世十阳灾,忠肝义胆擎中原。
这卦辞,也变化不定啊。”
望着浑天仪上显露的卦辞,陈抟将之记下,旋即便看到了浑身血红、冒着白烟的玄郎踉跄着脱离浑天仪,直接原地打坐起来,呼吸急促的如阵雷。
在他的身上心坎穴、丹田穴、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脊梁穴、至阳穴、百会穴这九处关键路线全部亮起,都浮现了一轮虚幻的太阳。
而在足阳明经的位置上,则是真真切切的又凝聚出了一轮全新红日,火热沸腾,开辟出了新的丹田,储存着法力,壮大血气,肉体中的精华宝藏被挖掘出来,供养着四肢百骸,让筋骨变得更强更壮。
这一刻,玄郎道行突破,武学也从二阳层次更进一步,达到了三阳开泰之境,一身血气、法力足有阳神名宿四倍之多!
且,调和离火坎水这一步他也走出了一半,离火自然而然的领悟,自天地间融入体内,与武学属性相通。
离火,就是指的五行中的火。八卦之中,离为南方,因南方为太阳正午之位,属阳,且四象之中南方属于丙丁之火,为朱雀守护。所以八卦中离位为火,即离火。
若要龙虎抱丹,前提就必须要调和好自身的坎水离火与外界的水火,达到一种天地与人体的平衡,一种人与自然的太极。
“调和坎水也不难,你身负观音乱,勤加习练之下便能有所掌握,三年之内必成抱丹。”妙音也做出了判断,一位年轻的巨擘将要横空出世了。
九阳重阳··郭威眯起眼,莫名想到了自己在阴府中的奇遇,自己也曾见过一句谶言,便是与之相关。
难道那个预言,是应验在自己与赵兄弟的身上?
半个时辰后,苍穹上的九轮大日方才消散,下方山头上盘坐的玄郎也睁开了眼,露出欢喜之色。
这三月的修行对他来说收获巨大,不仅仅是实力上的,还有视野、军事、琴棋书画等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见他这般不同凡俗,陈抟也难得话多了起来,长叹道“天道与人道,是神州两分、绝地天通,还是天人合一,去旧迎新?两条路线的斗争从未停止过,过去如此,未来亦如此。
赵玄郎,你的确有所不同,但却也非个例,有过与你相似的人,但,他们都失败了,哪怕是我与你的师傅,也不能肯定未来会如何,你,怎么想?”
“我没有想法,做了才知道,有些时候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说的再多都没有意义。”玄郎摇了摇头,他看不到那么多东西,所能做好的,也只有做好当下,仅此而已。
听到这话,陈抟有些失望,也许他太着急了,还不到时候。
但其他存在,又岂会给这个时候?
到了这时候,玄郎方才注意到师傅给自己的西瓜,他思量了好半天,终于是把这西瓜劈开,露出了鲜红的瓤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大老远的送口瓜来,真是为了吃?”赵普觉得奇怪,这也太离谱了些,一口西瓜而已,吃了能做什么?
而一旁的妙音却神色古怪起来,因为她眼睁睁看着玄郎刚吃完西瓜,就仰天一倒,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这瓜··保熟吗?”拄着斩马刀的郭威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陈抟,却发现这位扶摇子道长也是面皮紧绷,显然是对这情形也很意外。
可在睡梦中的玄郎,便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数百年前的一只猴子。
那只猴子也是立在瓜田中,面前还立着一位黄衣大肚的和尚。
那和尚一手捧着瓜,一手对猴子示意,便见那猴子把左手递将过去,大肚和尚便拿手指沾着西瓜汁水,在猴子掌上写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字。
而当玄郎竭力集中精神,想要看清那个金字是什么时,一道声音响起了。
咚!
晋国皇城上空,苍穹巨震,两条身影如日月相撞,彗星对击般轰鸣着黏到一起。
可当结束时,却是其中一方狼狈的抛飞出去,华贵的王袍也伤痕累累,竟不是这位一邪宫宫主的对手。
“可惜了,你这样心软,是成不了帝王伟业的。
原本只要有所取舍,至少也能固守一方,说不定割土而治,成就了诸国并立的局面,对那样的场景,本尊还有些期待呢。”皇甫极哈哈大笑,嘲弄着石重贵。
贤明却又不够强大,空有一腔雄心壮志,却没有实现的本钱,又不愿去伤天害理,违背本心,在他看来,这位晋王就是这样的人。
如此一位皇帝,虽然称不上贤君好人,却也胜过了很多天子,只可惜在这乱世中,并非优点,而是致命的破绽。
“优柔寡断,不如快刀斩乱麻,好一个皇甫极,你真是给朕好好的上了一课。”石重贵看了一眼被打穿的胸膛,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紧跟着诡异的变化出现了。
他的身上竟开始呈现出一种石化般的灰色,快速遍布了所有皮肤,让整个人身都化作了‘石人’之态。
“哈,有意思,当年的齐天大圣是个石猴,你莫不是要学他,变个石人出来?”皇甫极艺高人胆大,也不阻止,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想看看这晋王能使出个什么手段来。
而那黯淡无光的山河图在此刻却反常的亮起,像是知晓了主人的意志,竟染上了一重血色,遥遥对准了前线战场的方向,在那里吸纳起某种诡异的力量来。
在皇甫极刚察觉到这变化时,耳畔便响起了一道压抑到几乎扭曲的声音:
“朕,早已非人。
而是龙!
真龙天子!”
石重贵身躯前倾的越来越低,身影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破碎的王袍飞扬起来,化作了片片修长而厚重的龙鳞与鬓毛,他的躯体也在拉长,变成一尊蜿蜒盘旋的庞然大物。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浑身灰白如石。
这是一条龙。
一条石龙!
“你··真敢化妖?”此刻,就是皇甫极也动容了,那石龙盘旋在上空,行云布雨,驱风降雷,龙晴所视,云海翻涌做漩涡。
化妖,便不会再有回头路,便会彻底成为天庭与灵山的狩猎对象,是一颗待人收割的‘金丹’。
这也意味着,晋王彻底走上了与天下为敌的道路。
“一念天子,一念妖龙,朕,成全你们!”
漫长的回音,持续震荡在龙行之处,气吞山河冷民骸,石龙出世日月昏。
这一日,山河染血,晋王化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