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荷寡妇
法台高铸，老僧独坐。
此僧名唤智充，是这东华寺的方丈，也是湛州里，鼎鼎大名的禅师。
响亮的名声丰腴了他的身体，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像极了大殿中那尊无所不能的佛。
他有佛相，亦有佛性。
“极乐净土，被七重宝树围绕，宝树不结果，不生叶，挂的是金锭与银锭，琉璃与珍珠，煜煜生辉，光芒万道……”
智充大师的声音富有磁性，每一句话里都蕴含禅意。
声入耳，净土现，那些生着金银珠宝的宝树，仿若就在眼前。
忽然，一道尖声响起。
“大师，是谁将那些珠宝挂在树上的？”
智充大师伸出手来，缓缓举过头顶，香客们也随着他的手，向上看去。
“佛，世间万物，皆源于佛，佛生万物生，佛笑万物灵。”
“就像那七重宝树上的珠宝金银，佛赐予他的信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一句话，仿若利箭，射入人群，正中荷寡妇的额心。
她竭尽全力捂住胸口，不让自己的心跳脱出来，眼中，是驱之不散的迷恋。
好似喝醉了酒一般，脸上挂着朦胧的红晕，跌跌撞撞走过田埂。
她的眼里有光。
“走走走，游游游，玉京殿里我为首，妖魔鬼怪见我愁……”
铜铃阵阵，破道袍里罩着个瞎子，自对岸晃晃悠悠而来。
他的眼上，绑着一条鲜红的绸子，煞是惹眼。
荷寡妇却一点都不吃惊，她的眼早已越过凡尘，她的心早已在那净土。
两尺之遥里，铜铃戛然而止。
“施主，你着了相了！”
铜铃停时，她却浑身一震，立刻瞅见了对面的瞎道士。
眉毛立刻拧了起来：“哪来的穷酸乞丐，怎么敢挡你姑奶奶的路！”
“两袖清风走，心中浩然留！”
老道微微一笑，“穷苦，难道就没资格走这天下大道了？”
“狗可改不了吃屎！”荷寡妇白了他一眼，挺直了胸脯，不可一世的朝前走去。
“草！”
暗地里，忽然放出一声咆哮。
“你这牛鼻子，跟她胡叨叨干啥，难道晚上还要跟她困觉！”
刀扬起漫天荒草，带着寒光射来。
“这种畜生，先弄死她再说！”
话音落，刀影来，“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变的！”
“周兄弟，别杀她！”
刀冰凉刺骨，一下子将她的心也拉回现实中来。
如遭雷电，浑身猛地一激灵。
哪还有半分狂傲的影子，惊恐万状，瞳孔中倒映的那铠甲小子，俨如修罗。
“你……你要干什么？”
“还挺会装的！”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这女人竟还不现出原形来。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刀高高而起，“咻”一声，空中留下寒光一道。
“啊！”
女人凄厉一声，忽然倒在了地上，竟晕了过去。
刀停在半空，不动弹了。
万没想到，这女人这么不经吓唬。
“不是她？”
周元通的小脑袋瓜里装满了问号。
李焕然罗列出来的两个人，一位已经洗清了嫌疑，只剩下眼前这位了。
瞧这情况，她毫无还手之力，是怎么杀掉那人高马大的赵大柱的？
单靠色相？
“你有病吧！”徐瞎子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说你吓唬她干嘛，现在好了，给你吓死了，什么也别问了。”
“我……”
周元通欲言又止，他可没想到这女人这么脆弱。
本来还期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呢……
李焕然也跟了出来，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没死呢，先带回去！”
“周兄弟，人不是这么审的……瞧为兄给你露一手吧！”
七重的宝树，闪着七彩的流光，珠宝金银绸缎，在树枝流转，只消伸伸手，就据为己有了。
女人一把抓住那寂光流转的金佛像，可忽然之间，金佛变成了银色的修罗，一刀杀来。
她醒了。
漆黑无岸，只有一点若隐若现的灯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是什么地方？”
砰！
一声巨响，吓得女人一哆嗦。
“谁？”
目光逐渐适应了黑暗，循声而望，却见一漆黑的影子。
“姓名！”声音沙哑，不耐烦。
“你是谁，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光天化日敢掳掠良家妇女，你就不怕吃官司吗？”
砰！
又是一声响。
“打官司？哼哼，我现在就在地府里跟你打官司呢！”
那笑声，阴森恐怖。
女人听闻此话，非但不怕，也放出癫狂的笑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永远也不可能下地狱，我是注定要去那极乐净土的，你骗不了我，你到底是谁？”
她的眼神坚定，毫不怀疑自己所说的话。
“极乐净土？”黑影“桀桀”发笑，“你杀了那么多人，还奢求入净土，瞧瞧这周围吧，听听那声音……”
鬼风呼号，惨叫喋喋，火浪涛涛，可累坏了仨畜生喽！
“你要去的……是地狱呀！”
“不可能，”女人还是不信。
“我从未杀过人，他们都去了净土了，我丈夫、我公公、我爹、我弟……他们都在净土里等着我呢，还有我！”
“只要再解救一个人，就要轮到我了……”
说着说着，她的脸忽然间疯狂起来。
“去你妈的，我怎么可能下地狱！”她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这句话。
“奥……”黑影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他们联合上诉，告你呢！”
“我死的好惨呐……”声音幽幽，传进女人耳中。
“别骗我了！”女人哧哧笑起来，“他们都是自愿去的，他们都像我一样，渴望那极乐之地，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贫苦，只有取之不尽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说着说着，她竟到了近前，忽然伸过头来，“你想不想去那地方呢，瞧瞧这个世界，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还要忍受那些官老爷的剥削……”
“你难道就不想生活在一个没有忧虑，没有压迫，只有欢声笑语围绕着你的……美丽世界？”
黑影却不说话了，呆愣愣坐在那里，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愿去！”声音坚定。
“如你所愿！”
“ЪРГЧщВМПДАЛГДБЮУХなЩЛ……”
佛音骤起，浩荡而来。
啪！
啪！
庄严的佛音，瞬间被明亮的耳光击退。
“为什么打我？”李焕然摇头发问。
“你闭嘴！”
“呃……”荷寡妇的咽喉忽然给一双手攫住，说不出话，喘不过气。
眼前一黑，背竟直接撞到墙上，生生的疼。
“说！谁要你杀的这些人？”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我没杀人，他们都……”
啪！
“谁指使的？”
“你想不想去极乐……”
啪！
“极乐你大爷，这妖术谁教给你的？”
“生活是苦难……”
啪！
“苦难不是杀人的理由！”
啪！
“我没说话！”
“老子我看你欠抽！”
啪！
“说！”
“啊！我拯救了他们！”
女人发疯一般嘶吼。
“那么痛苦，那么卑贱，跟畜生一样活着有什么意义？你说，你说！”
“我拯救了他们，我给了他们解脱！”
啪啪啪……
一炷香时间过后，荷寡妇已经睁不开眼了。
她再也感受不到净土了，她的脸生生的疼。
“是智充大师，他带他们去了极乐净土……”
“你真相信那极乐净土？”声音忽然冷静下来。
“那是我们唯一的归宿了……”
噗！
七重宝树就在那里，金银珠宝就在那里……
来回飘荡，触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