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鱼城·升天（二合一）
为了方便，白旧帮道长接回了手指。
一通惨叫后，道长打包法坛上的东西，背着个大包袱，呲牙咧嘴，气喘吁吁地，带着悠闲的白旧上到天台。
夜色深重，凉风阵阵。
这里是附近最高的楼，放眼望去，雾气和黑暗编织成一张大网，包裹着整座城寨，密密麻麻的电线交错在楼层之间，错综杂乱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宛若一座死城。
白旧站在天台边缘欣赏风景的时候，道长耸着脖子弓着腰，已经在他身后摆设出一张临时法坛。
桃木剑还是折断着的，被透明胶带勉强缠在一起，道长手持剑柄，展开四肢有模有样地舞了一段。
白旧回头看见，笑着问：“这是在给自己鼓气吗？”
“你不懂，这是仪式感！师父说施法不前摇，成功率降一半。”
“师父？他们叫你二眉道长，你师父难道叫一眉道长？”
道长被问到一怔：“不是啊，我师父叫二目道长，师祖叫二鼻道长，我们是二字门的。”
“……”
白旧抬手，示意他继续。
道长身体虚弱，前摇十分简单，舞完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都是冷汗，令人觉得下一秒就能直接挂掉。
他活该的，白旧没管，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继续看着。
道长拿出一叠黄符，攥开压在桌面，一顿白旧看不太懂的操作后，木剑一挥，符纸上顿时有鲜血溢出！
刹那间，狂风大作！
道长拖着虚弱的身体，低声念诵咒语，随之四周响起一片犬吠声，全都是痛苦的呜咽，仿佛那些狗正在一只只被人杀死。
感受到什么，白旧看向楼下，巷子里的浓雾渐渐散尽，一扇扇房门被推开。
有人走出，站在巷子里探头探脑四处看。
“大只仔，你怎么也出来了，你也听到了吗？”
“是啊林叔，总觉得有人在喊我啊。”
“我也是啊我也是啊，怎么一直有人在喊我啊？”
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脸上凝聚出惊恐，继而慌乱，旋即所有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麻木。
被称作大只仔的男人，突然一拳揍到林叔脸上，力道巨大，瘦弱单薄的林叔向后倒地，不省人事！
身后，另一个女人举起手里的菜刀，一刀刺进大只仔喉咙！
而女人自己也被身后的人掐住了脖子！
他们面无表情，相互间疯狂厮杀！
所有巷子里都在上演同样的一幕，人们一个又一个接连倒地。
白旧面露兴奋，回头说：“还说你不是邪祟，我都没有像你这么残忍过！”
旋即，白旧疑惑歪着头，看着道长孤单的身影站在夜色中，脸上潸然泪下。
“喂，道长，你哭什么？你在帮他们解脱，而且这种事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吧？有什么好哭的？算了，看你那么痛苦，要不我来？”
道长一吸鼻子，眼神坚定：“不行！这里所有的人，都由我来亲自解脱！”
白旧皱眉：“那我要是不想让你杀下去了呢？”
“事情已经开始，结束即是结局，今晚这里所有的人，都必须破开诅咒！”
依旧虚弱，于风中站都站不稳的道长，在白旧眼里变得陌生。
“阿豪道长，你怎么回事？为了能够多下几次雨一直不肯让所有人解脱，现在我不逼你动手了，又要执意杀掉所有人，是不是太矛盾了点？”
夜风传来道长嘶哑的声音：“你只是一只邪祟，根本不懂我，也不懂人类！”
白旧想了想，自己失去做人资格后，就一直在学习人类，研究人类，他怎么可能不懂人类！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之前每次求到雨都没能找到表妹，所以想着杀掉所有人，让这里的诅咒彻底结束，或许表妹就能回来对吧？”
“我就说你刚刚怎么答应得那么快，一点骨气都没有，肯定是早就这么想过了吧？但是一直不敢做，所以趁我逼你把事情做了，不好的都怪到我头上！”
“好阴险啊道长，你果然是跟我一样的邪祟！”
“住口！”
木剑一击劈到地面，再次变得四分五裂！
道长垂着手站在那里，在风中摇摇晃晃，身上的黄皮皱皱巴巴，越发变得像一个怪物。
半晌后，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谢谢你逼我最后一把，这场法事已经开始，停不下了，今晚，下面的人会自相残杀直到最后一个死掉，他们都会解脱！”
啪啪啪——
白旧为他鼓掌：“刚刚是逗你玩的，其实我也想让他们全部解脱。”
道长抬头，满脸疑惑，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我这么做是为了找我表妹，你是为什么？你一只外来的诡异，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白旧停下鼓掌，自豪地笑着说：
“因为我善啊，听到这里的人因为诅咒而不断循环受苦，我真的很心痛的，如果不逼着你帮他们全部解脱，我会很难受的啊！”
巷子里，人们接连死亡。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都被道长施法控制着，没有意识，也不会有痛苦。
尸体逐渐堆满街道，口中冒出滚滚黑烟，汇聚交织，穿过纵横交错的电线，穿过楼栋之间的缝隙，直升上天！
白旧看着黑烟盘踞在城寨上空翻滚涌动，久久不能散去，不断变幻出一张又一张痛苦的面孔。
越聚越多，在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如果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漩涡的中心好像有一条透明的鱼？
确切地说，是一条穿着衣服的，很古怪的鱼……
白旧想起来了，是余勇贴在墙上那张海报里的鱼神！
那条鱼似乎在吞食黑烟，因为它的吸吮，才形成了漩涡。
“道长，真有鱼神？”
“现在你知道我是怎么求来的雨了吧？”道长歪头看着白旧，苍白寡瘦的脸上全是泪痕。
眼看着巷子里最后一个活人倒下，天空的鱼神吸光了所有黑烟。
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鱼脸突然开始变化，变得像是一张人的面孔。
眉头紧锁，双目扭曲，嘴角下垂，那是一张哀怨痛苦的面孔！
白旧想要再看得清楚一点时，天空，下雨了……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空气很快变得湿润，楼层干燥的外皮被淋湿成为更深的颜色，巷子里开始积水。
尸体冒完黑烟后剩下的人皮泡在水中，一点点消失不见。
“他们都解脱了，你满意了吧？”道长提着湿漉漉的道袍，脸上泪痕已经被冲刷得不留痕迹。
白旧微笑着点头：“我答应过不杀你，找你表妹去吧。”
话音未落，道长头也不回地冲了下去。
白旧在思考要不要找个地方睡一觉，去梦里找找看有没有鱼人。
噼里啪啦的雨声之中，突然响起咚咚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砸落，不止一个，是无数个！
白旧回过头，看到眼前的一幕，两眼放大。
漫天大雨之中，一只又一只蛤蟆一样的生物正在从天空砸落。
仔细看，它们都长着鱼的头和身体，却又有着人类的四肢。
是鱼人！
余勇说在下雨天梦里见过的鱼人！
现在白旧不用睡觉也看到了，它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白旧看得呼吸急促，身体忍不住颤抖，他兴奋得难以抑制，大笑一声，狂奔着跑向楼下！
大雨倾盆而下，所有的鱼人都已经砸了下来，堆积在巷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死了还是活着。
道长先到达地面，从一只只鱼人身体上踩过，时不时扒拉出一只，捧着它的头仔细察看。
“不是你……”
“也不是你……”
“在哪，到底在哪！”
白旧到达下面时，道长已经越走越远，背影在夜色中缩成一个小点。
满地都是鱼人，头顶的电线如此密集，居然没有哪只鱼人身体被切成两半或者挂住。
白旧蹲下身，伸手摸向一只鱼人，发现鳞片上覆盖着一层滑溜的黏液，与他跟随阿正爬进管道时，涂抹的黑鱼黏液一样。
白旧想了想，捏住鱼人的眼珠，微微一用力，将它扯了出来。
忽然，背后传来一股寒意，白旧侧身避开，一把菜刀出现在面前。
下一秒，菜刀往回横砍向脖子，白旧往后下腰，脸仰到身后，看到的是被拼得乱七八糟的何大东！
“他妈的，把我害成这样，我要杀了你！”
何大东大骂一声，菜刀再次劈来！
白旧一个翻身闪避，收好眼球笑道：“你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了，既然那个破道士没有杀掉你，那就我来杀！”
何大东已经愤怒到失去理智，双眼通红只剩杀意，手里的菜刀挥得都晃出了虚影。
不断避让着，白旧见缝插针问：“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是不是进管道了？”
“关你什么事？我要杀死你！杀死你这个怪物！”
“看来是进去了，好玩吗？吸入了那么多里面的霉菌，什么感觉？”
“少废话！”
菜刀瞄准要害，白旧从容避开，何大东踩中一条鱼人，被绊得摔了一跤。
白旧并不急着反攻，他知道怎样更好玩。
“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呼吸很困难？或者是脑子变得不大好用了？还是说，会浑身痒，哪里都很难受，很痛苦？”
何大东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呛得在雨中剧烈咳嗽，无数细小圆润的鱼子从他嘴里吐出！
他吓了一跳，险些再次摔倒，气得连斩数刀！
“还砍？不累吗？好吧，你看看自己吧，我很担心你散架啊！连手指都被人装反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何大东下意识看到了自己握住刀柄的手。
他的手！
他的手指怎么真是倒着装的？！
怎么回事？！
接着，视线从手指一路往上，何大东看到了自己被组装得乱七八糟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
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下午就这样了，在被那个女人追赶到昏迷之后……在道长家，是道长！
为什么之前没发现不对劲？
是啊，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能活着？
何大东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菜刀脱手。
“我……咳咳咳咳……”
万般痛苦齐聚，他疼得在地上嚎叫打滚，生命急速流逝。
“欸别死啊，你还得再撑一撑。”
白旧走上前，抬手按到何大东身上，一股黑雾顺着伤口进入身体，将他那些就要散架的肉块勉强维持住。
何大东翻过身，哭了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呜呜呜，求求你救救我，只要你救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不要死，求求你了，我不要死啊~！”
“好，我答应你！”
何大东发出傻笑，脑子已经不允许他想太多，只是听到对方愿意救他，便充满了希望，欣喜若狂。
下一刻，白旧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扯！
手臂被卸下丢了出去。
“啊——！”
“你不是说要救我吗？”
“对啊，我是在救你，你已经被诅咒了，以后再也无法离开这里，道长说，你会成为这里居民们其中的一员，与他们一样，遭遇一些怪事，当然，你是那些痛苦的怪事，然后因为诅咒死掉，然后你会再活过来，再经历那些事，再死掉，再活过来，不断不断地循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就是不会死吗？”
说着，白旧又卸掉另一只胳膊，何大东口中嚎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哆嗦着说：“我不要这样活！”
“我知道，道长也说了，只要提前杀死这里的人，能使他们变成黑烟升天，就能破开诅咒了，以后就不会再活过来啦！我正在帮你呢，再忍一忍啊！”
咔嚓！
白旧忙得不亦乐乎。
每卸下一块，何大东都会发出一连串哭爹喊娘的惨叫。
而白旧专挑小块先卸，何大东叫得嗓音嘶哑，精疲力竭，热泪不断溢出。
他已经一点都不想再活着了。
好想死掉啊。
为什么这样都还没死啊？
“放心吧，有我在给你保着命呢。”白旧温柔地拍了拍何大东额头。
“你看啊，你以前伤害过那么多家庭，做那么多恶，应该有点惩罚是吧，可是现在尝到的痛苦不及他们加起来的万分之一，你怎么有脸得到解脱呢？就算我原谅了你，那些被你伤害的人不会原谅呀。乖，再疼一会哈！”
白旧拆得开心时，一抬头，见道长跑了回来。
“怎么，看我不杀你又跑回来作死了？”
“我现在承认我是邪祟了，看在我们是同类的份上，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道长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一看就是没找到表妹。
白旧到底是个善良的好诡异，帮助同类义不容辞：“好啊，帮什么忙？”
“我想杀了他。”道长指向七零八落的何大东。
“为什么？”
“这里的诅咒还没有完全解除，我找不到表妹，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被诅咒了，也成了这里的一员……”
“哦原来是这样！可你也被诅咒了呀？”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道长朝白旧跪下，磕了个响头，“求求你了。”
“嗯……行吧！”
白旧也累了，他站起身，抹掉脸上的雨水，转身向后。
穿过鱼人的尸体，朝着进入城寨时的路口走去。
“啊啊！啊——！”何大东的最后一声惨叫刺破夜幕。
白旧打开面板，看到了他的死亡提示。
接着，整个世界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
白旧往后看了一眼，道长的身影在暴雨中摇晃了一下，无声倒下。
回过头，白旧继续往入口走。
走到巷子尽头时，一堵墙挡在眼前。
白旧后背靠着墙坐下，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巷子，以及满街昏迷不醒的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