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鱼城·邪祟
八点后的城寨已经是夜黑风高,乌云遮月。
密密麻麻垂落在巷子里的电线在风中摇晃,活像一根根断头绳。
今夜格外安静,连狗都不再叫唤,雾气也格外浓郁,白旧走在路上,视野范围不出五米。
每家每户的门上都用薄铝片刻着门牌号,按照黄符上标注的地址,白旧一直摸到城寨最西北处。
那栋楼与其他紧挨在一起的楼不同,楼栋与周围居然是隔开的,有着足够容纳一人钻身进去的间隙。
就连最底下肆意扩张的商铺,也不愿挨近那栋楼。
仿佛靠得太近了就会遭惹到什么忌讳。
白旧走到楼下,漫天迷雾之中,有什么在徐徐飘落。
他张开手,掌心接住了一片片灰烬,指腹一搓,有火星瞬闪即逝。
白旧翻到符纸背面,最后再对了一遍上面的楼栋号,24号楼,没错。
他走了进去。
叮叮叮——
大门口的铃铛敲响,鞋底在楼道里响起的脚步声引发回音,声控灯闪烁了几下,艰难地点亮。
眼前,有了光。
虽说还是昏暗,角落里的黑暗依旧浓郁,视野几乎褪色到只剩黑白。
白旧看到整条楼道空旷而陈旧。
与其他楼栋里堆积满杂物的景象不同,这里空空荡荡,两边一楼的门都被红砖封死,门边的红色对联老旧脱落。
这里,或许除了道长,没有再住其他人。
按照城寨里的人口密集度,完全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除非大家都害怕道长。
可是城里的居民每天都找道长买炒饭,又找他帮忙,怎么会害怕道长?
“等见面就知道了!”白旧迫不及待上楼。
这里没有电梯,楼道十分空旷,每上一层,都能见到一条长长的走道。
走道里同样什么都没有,却充满了阴暗恐怖的气氛,两边墙壁里镶嵌的一张张门,里面曾经住着楼里住户。
黄符上的地址在最顶层,可当白旧上到第三层时,上去的路被赫然封死。
有人用红砖在楼道上砌出一堵墙,上面用墨水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白旧不打算硬闯,转身进入走道,因为这栋楼有两座楼道,穿过走道还能从另一边上去。
走到一半时,身后响起轰隆一声巨响!
后面的楼道,塌了。
“看来并不是请我来做客的嘛。”
白旧淡淡一笑,继续往前。
走廊里的声控灯接连亮起,闪烁了几下又很快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腐臭,随着深入,臭味越来越浓。
前方一片漆黑中,声控灯突然亮了。
闪烁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很眼熟,是白旧在进入城寨时,跑出门倒潲水的胖子。
胖子穿着白色背心,衣服往上卷起半截,露出个圆挺挺的肚子站在那里,下身一条宽大的四角裤,脚底踏着人字拖,看上去十分寻常。
可是这里的居民晚上不会轻易出门,胖子不但跑出家还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不寻常。
“你是在欢迎我吗?”白旧问道。
远处的声控灯熄灭。
胖子消失在黑暗中。
更近一些的声控灯忽然亮起,胖子出现在下面。
灯再次熄灭。
更近的灯忽然亮起!
胖子像开了闪现,随着每一盏声控灯亮起,一下一下地闪现逼近!
下一刻,白旧只觉得脚底一软,他陷了下去!
……
顶楼房间。
烛光摇曳,一身道袍的道长开坛做法,桃木剑划破手指,一剑劈开了法坛上的黄泥人偶!
“黄土之下,邪气难侵!”
……
白旧两条腿深陷水泥地面,行动被缚。
两面墙壁突然硬化,突出数根尖锐的土矛直刺而来!
胖子已经闪现到面前,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皮肤发黄绷裂,他伸出手,抓向白旧……
“欢迎就欢迎,怎么还这么客气呢?”
白旧脸上的微笑变得癫狂病态。
在胖子手爪接触到的瞬间!他散作了一团黑雾,穿过胖子,直到他身后。
凝聚出一只手握着一把纸刀,直刺而下!
砰!
胖子被按倒在地,白旧从雾中出现,一只膝盖压住胖子后背,手中的刀已经命中胖子后脑。
刀刃向下一划!
坚硬的脑壳如同纸片一般被轻易划开,从里面冒出了——
黑烟!
白旧目光一凛,快速收手,感受到身下的胖子瘪了下去。
如同刚入城时所见到的一样,浓厚的黑烟从胖子脑后钻出,升到墙顶,凝聚成一张痛苦而哀怨的脸,朝着有窗户的方向蠕动。
“原来是你干的!”
白旧站起踢了地面的人皮一脚,转身快步上楼。
……
顶层房间里,法坛上被劈开的泥偶突然散成粉末。
其中一根蜡烛的火光缩小变绿,一下熄灭。
道士捂住胸部,一声沉吟,剑指旁边的一盆植物。
“生长之力,破暗除秽!”
……
另一边的楼道上去的路没有塌方,但是下去的路塌了,看得出对方是想引导白旧陷入埋伏。
“倒也不必浪费这么大阵仗欢迎我。”
白旧笑容恢复,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吹起了口哨往上走。
脚下,几根藤蔓悄悄逼近……
……
宾馆房间。
何大东缩在沙发里,手中拿着本泳装女郎的杂志,脸上还戴着3D眼镜。
他很想像上午那样沉入3D的世界,然而这次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任何感觉。
往日一看就硬的杂志变得味同嚼蜡,好像只是在看几具尸体。
何大东只觉得无趣,烦躁,很不耐烦地丢掉了杂志。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怎么都发现不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妈的!肯定是那玩意影响了我!”
何大东啐了一口,自从白旧离开后,他就越来越烦躁不安,心里总是一阵阵发毛,脑子里还不断冒出管道的事。
他完全忍不住,总是会下意识看向天花板。
上面有缓缓转动的绿色吊扇,还有通风管道的窗口。
管道口被盖得好好的,房间里灯光又小又暗,根本照不进去。
何大东抬头盯着管道看时,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不盯着看时,又有一种浑身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管道里有什么在窥视着他。
何大东越发心烦意乱,又连着大骂了几声。
“草,就知道那玩意没安好心,临死都要害我,他妈的,幸亏老子遇到了道长!”
“亏老子还得壮着跑回来骗它,人跟鬼都一样好骗!”
“它已经到了那边吧?道长给老子快点弄死它!”
何大东被拼合得完全不对称的双眼睁大,死死盯住通风口,脑中,下午真正的回忆上涌。
……
晕倒后,何大东在一间堆满了五颜六色纸扎品的屋子里睁开眼睛。
厨房飘来浓郁的药味,他看见了穿着黄色道袍的道长,端着一碗药朝他走过来。
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遇到我算你运气好,你印堂发黑,已被邪祟缠身,命不多时啦。”
如果放在平时,何大东肯定会以为这是个骗子,可是在知道这里是个游戏的情况下,经历这么多,何大东有了几分相信。
只不过何大东以为,道长是指追着自己咬的怪物女人,不想道长直接点出:
“那只邪祟已经缠了你多日!”
纠缠多日,能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带他进来的大妈,那个“桂芳!”
一瞬间,何大东觉得自己很多事都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会进入到这里后不断产生幻觉,遭受折磨?
一切的一切,如果放在“桂芳”正害他这个前提下,完全能对上了!
其实何大东也不是没想过“桂芳”是在害他,可他现在跟“桂芳”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没有经验和倚仗,只能尽量抛开人家在害他的想法。
现在有个道长对他这么一说,他不得不重新思考。
何大东曾经看过无数僵尸电影,也涉猎过不少道士小说,里面总有个匡扶正义的道长。
眼前这位,有可能就是游戏中的正义代表。
不过,何大东现在很警惕,既然“桂芳”可能在骗他,那么道长也有可能骗他。
万一,万一道长说的是假的呢?
万一道长和“桂芳”都在骗他呢?
他根本分不清,只能警觉地盯着道长,等待对方拿出更多证据。
道长当然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带着他走进一间房间里。
里面有一台电视机,和一台录像机。
道长扶他坐到椅子上,走到电视机前,挑出一盒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
一番敲敲打打,电视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副黑白画面。
那是正在被俯视着的整座城寨。
何大东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见城寨,里面错终乱杂的巷子里,迷茫的不是什么雾霾,而是一个个人。
透明的,痛苦的人。
又或者说是怨灵。
它们从对方身体相互穿过,在巷子里飘飘荡荡,永远也无法散去。
而城寨的周围,被黑暗所包裹,仿佛一处绝境。
“我们这里被诅咒了。”
道长耐心进行解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诅咒,这场诅咒也不会结束。”
“这里很久才会出现几个外来人,那些人在我们这里居住不了多久,也都会染上诅咒。”
道长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写下一张符箓,走进厨房点火烧燃,将灰烬化于水中,递给何大东。
“喝了它。”
“这是什么?”
“喝了它,你就能看到你想要的真相!”
何大东将信将疑地喝下,肚子当即一阵翻腾。
下一秒,他看到电视屏幕里的画面变了。
滋滋啦啦充满噪点的黑白画面,内容却异常熟悉。
……
画面里是他!
他坐在废品店里,走过来一名高个子男人。
他觉得男人的脸有些熟悉,可是一时间又想不起究竟是谁。
但他看着画面中,自己带着男人走进屋,男人给了他一个电话。
何大东赫然想起,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桂芳”时的情景!
画面转换。
何大东看到自己坐在废品店门口,给王番子打电话。
他记得当时王番子的声音怪怪的,只是一时间想不到究竟是哪里怪。
现在,他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并不是王番子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画面再次切换。
何大东看到自己去仓库见王番子,一口一声喊着王哥,走在他身边的,还是那个男人。
第四幅画面。
何大东看到自己跟“桂芳”一起走进城寨,可站在大妈位置的,依旧是那个男人!
至始至终只有那个男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都是他假扮的?”
道长给他解释:“那只邪祟有相当厉害的伪装能力,他可以伪装成你见过的任何人,你再往后看看。”
何大东额头冒出冷汗,双手不住颤抖。
他大吸一口气,画面跳到晚上在余勇家。
浴室里热气腾腾,何大东在洗澡。
热水淋到身上如同强酸,皮肤迅速变白,产生严重的烧伤,冒出烟雾。
如果就这么淋下去,何大东一定会死,但是水突然停了。
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抱歉,我不小心把热水器关掉了。”
看着画面,何大东满脸莫名,有这种事吗?他怎么不知道?
道长家没有镜子,何大东看不到自己后背,只能手往后摸摸,感受了一下,的确痛得很厉害。
昨晚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他早就死了!
电视里的画面继续切换,这次到了今天早上。
如烟端着鱼汤走出厨房,何大东睁开眼睛,从地上醒来,被男人招呼着走到餐桌前坐下。
如烟给他们盛汤,画面里的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吓得站了起来。
可是电视里看上去,勺子里只有一块再普通不过的鱼肉。
何大东大惊失色:“道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鱼汤被诅咒了,你喝下去会出事,他让你产生幻觉阻止了你。”
何大东不理解了:“他一直让我产生幻觉,在幻觉里折磨我,为什么又屡次救我?”
“因为他不想让你死得太轻松,他在折磨你,他想让你一点点被他折磨死。”
道长关掉电视,摸出两根烟点燃,分给了他一根。
“你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我不知道啊……我就一卖废品的。”
“真的不知道吗?他肯定提醒你了!”
“我真的……”何大东声音一哑,香烟夹在手指间颤颤抖抖,“卧槽!”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昨晚做的被烧死的梦!
“卧槽卧槽卧槽!怎么是他!”
他想起男人的脸,简直就是从他手里跑掉的那个小孩的放大版!
“可他不是小时候就死了吗?怎么会……”
“他都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为什么不能把自己变成大人?”
道长高深莫测地看向他,举起点燃的烟头,
“放心,斩妖除邪是我的职责,只要你敢配合,我会帮你。”
……
呜呜呜……
通风管道里响起怪声打断了回忆。
何大东一个激灵坐起,随着恐怖轰鸣声的拉长持续,耳边听到了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快速的心跳。
他眼球通红,一股莫名的怒火直冲颅顶。
“妈的,当年就该杀了你,还想回来害老子!”
“老子可不怕你!”
“不就是幻觉吗?幻觉有什么可怕的!”
何大东往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布条里一掏,掏出一把黄符,走到镜子前密密麻麻贴满身上。
他发现手臂好像变得短了些,似乎身上也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无论他怎么研究,都没察觉自己身上有任何异常。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肯定是你,老子不怕!不怕!”
何大东用力一掌捶打在胸前的屁股上,发出噗噗声响。
他依旧察觉不到哪里不对。
此刻,他的面部已经因为愤怒而加剧扭曲,猩红的双眼满是怒火,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眼角瞥见柜子的高度刚好可以够到通风管道,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何大东跑过去挪动柜子,爬了上去。
走廊上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房间里的光线急速暗淡。
墙面似乎越发显得老旧斑驳,地面的影子歪斜扭曲。
恐怖的气氛一层层升起,何大东蹲在柜子顶上,两只手抓住通风口盖子。
咔嚓一下,拆了下来。
呜呜呜——
有什么东西快速滑了过去。
“他妈的,老子就不信你一点幻觉能拿我怎么样!”
何大东拍拍身上的黄符,钻了进去。
……
“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另一边,道士的声音响彻整座楼!
白旧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层。
他站在走道里,尽头有扇门被涂成红色,想必就是道士家。
而他要过去,首先得解决面前一个熟悉的人。
“娇姐,你忘了我是谁吗?”
娇姐穿着大红色睡裙,脑袋上还是满头塑料卷发夹,红唇叼着香烟,面无表情。
“行吧,既然不记得,我也不必手下留情,来吧。”
娇姐脚下地人字拖往后一抵,瞬间闪现到了白旧面前,手中一根铁矛直刺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