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京都里,一栋别院小居深幽而清冷,一位中年男子背手站立在庭院里,抬头仰望着天空,几度春夏秋冬自他两鬓而过,他心不动,亦不变,眼眸清明透彻,只将院门敞开,迎四面八方来客,往来之人皆淡泊。
王远义,制药王家的后人,山泰制药集团的董事长,一个身无一物,却能将万物给予社会的慈善家。
自从他搬来这里后,东二环那栋正德楼空旷了许多,里堂的门廊上,明镜依旧高悬,照耀着的却是一个女人。
女人叫杨心萍,是王远义的妻子,这位强悍而微有神经质的女人,接手山泰制药的经营管理,一晃便是二十来年,二十年,她的容颜依旧,青春却不再了,她始终未踏进那深院半步,与王远义,更极少相见。
不是不见,亦非不想见,而是心太遥远了,那距离,远不是从正德楼到别院小居那几公里的路程。
京都里,另外两家制药企业逐步发展起来,冯德伟主攻科研创新,带领华太制药一步青云。
秦永江善于开拓市场,他以特立独行的营销模式,将秦氏集团推广向国内外。
这三家制药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在一位青年出现后,逐渐显露出来,青年的名字便叫肖飞。
早春的天气渐渐转暖,一位姑娘骑着一辆单车,穿过了林荫大街,绕进一道巷子,这道巷子很深,里面住着一户寻常人家,吴妈与肖叔,这对老夫妻相依为伴,他们的儿子,在大学里读书,研究生学业即将终结,肖飞会提前回来,才惹得这对老夫妻,今天格外繁忙。
城市很大,街道间相互贯穿,那位姑娘本不需经过这里的,她却恍惚的骑进来了,颇有些紧张,心思微沉。
姑娘叫亦瑶,她也得到了肖飞回来的讯息,大学毕业后他们便没了联系,亦瑶回到BJ,他则去了杭州继续读研。
亦瑶经过那个小巷,肖飞果然没有出现,她在那深巷里停留片刻,才调转了方向,径直赶往西城画社。
她的专业是油画,在西城画社里设计一些油画作品,这一天她的工作状态很不好,闺蜜冯媛的一条约见讯息让她颇为紧张,肖飞与冯媛也熟识,这次回来,他可能通过她找到自己。
咖啡厅位于中心大街的北角,周边环绕着绿植,隔绝了都市的喧嚣,她和冯媛经常约在这里,亦瑶喜欢这份宁静,而冯媛,则喜欢经常出现在这里的一位青年,韩墨,一个很干净又温暖的男子,高而瘦的身材,眉目俊朗清秀,皮肤白皙,嘴角时常挂着微笑。
走近门廊,冯媛清脆的声音飘来,“快点啊,我们都在等你哪”,而她旁边,一个是韩墨,另一个,好吧,至少不是肖飞,她的身体瞬间放空了下来,有些惘然,又有几分轻松。
她和那个人打了个招呼,百无聊赖,还有些无奈。
“秦枫,你回来了”,亦瑶冲他笑了一下,拿起一杯拿铁,轻轻地送到嘴边。
“对,我回来了,你一定很失望吧”,秦枫看出了她的漫不经心,微一挑眉,言语中便有几丝酸意。
“噗嗤”亦瑶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她转头望向秦枫,仔细了些,他有着宽广的额头,浓眉如剑一般,眼睛很美,眼眸很亮,透着一股子英气,他的唇很薄,突显了他微微话唠的体质,一身西装颇为随意,又不失性感,若他不说话,分明是一位英俊青年,可他一开口,那股子高冷的气质,便碎落了一地。
亦瑶收回目光,再望向冯媛,她美丽的眼睛已笑成一道弯月,“我说韩墨,你这个咖啡店太憋闷了,不如陪我出去兜兜风吧”。
“好”,韩墨站起身,随冯媛一起离开了,出门前,冯媛还冲着亦瑶抛了个媚眼,媚眼很夸张,逗得亦瑶噗嗤笑了。
“能不能专心点,我在和你说话哪”,秦枫看着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出差三个月了,一听说肖飞要回来,便第一时间赶了回来,目的明确,醋意十足。
“那又怎样,又不是我要见你,大少爷”,亦瑶嘟起了小嘴。
秦枫的父亲,正是秦氏集团的董事长,秦永江。秦氏制药的生意遍布国内外,秦枫作为他的独子,大学毕业就接手了秦氏营销公司的管理,他的性格却与父亲截然不同,秦总务实而沉稳,而秦枫,七分的率性外,却有着天马行空的决断力,有人说,他是个特立独行的纨绔子弟,亦瑶却不以为然,至少在她眼里,秦枫的行事确有几分坚毅,较起真来,更是谁也拦不住的。
“就那个人不烦是不是,我怎么做都不如他”,秦枫微恼说道,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
亦瑶发现,这个秦枫越来越不可理喻了,索性叹口气,“真是懒得理你”。
在咖啡厅某个靠近窗户的角落里,一个俊美的青年面色由白到青,由青转紫,而他旁边,有个一脸无辜的小姑娘,捏着手里的吸管,肆无忌惮地把最后一口拿铁送进嘴里。
两个人不再说话,不再吵闹,气氛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还很自然,很轻松。
一个小时后,秦枫将亦瑶送回家,北苑家园门口,月光朦胧,一片星海在天空里若隐若现,湮没在都市的霓虹灯中。
那片星海是随着一位青年过来的,青年站在暗处,与暗夜融为一体,便没人看到他。
车子停下来,车门却没打开,秦枫看着那片星海,看着它落在亦瑶面颊上的光芒,微有惊叹,“真好看”。
“别老看我啦,怪怪的”,亦瑶抬起手臂,遮住面庞,小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急急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我先走了哦”。
“诶,你这样就走了,有没有意思啊”,秦枫还想说些什么,目光无意扫过车子后视镜,暗夜里,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很熟悉,出现在这里亦有道理,看到他,秦枫的面色一沉,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攥紧了几分。
再回过头时,亦瑶已然离开了,亦瑶离开后秦枫却不准备离开,他走下车子,将车门一关,对着那片黑夜轻哼了一声,不客气道,“出来吧,肖飞,你还想一直躲着吗,你这个懦夫”。
随着秦枫的呼喝,一个高瘦的黑影,自寂静的暗夜里缓步走了出来,他微抬着头,脚步沉稳,淡淡的看了秦枫一眼,眼眸中自有星海浩瀚,一身黑色衣衫更添了几分凌厉。
这是他们阔别三年后,第一次会面,依旧为了亦瑶,依旧剑拔弩张。
“可恶”,秦枫微一挑眉,在心里把他骂了好几遍,开口却更不客气,“你是来找亦瑶的吧,以后别来了,她不想见你”。
秦枫想激怒他,让他感到气恼,这个念头太过强烈,而肖飞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眼神里竟没有一丝波澜,那抹星海更是极为平静。
“喂,我在和你说话哪,你哑巴了吗”,秦枫更加激动了,牙关也紧咬起来。
肖飞不是哑巴,却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终于,他动了一下,却不是鞠躬或者低头,而是耸了耸肩,淡然转过身,便准备离开。
“可恶,还想跑”,秦枫终于克制不住了,他快步跟进,对着肖飞抡起拳头打了过去。
秦枫的拳并不快,拳风尚未靠近肖飞,就被肖飞随意隔挡下来,他顺势反攻,拽住了那支胳膊,身子轻盈跃起,扭转身体,跃到秦枫身后,一股大力便压在了秦枫的后背上。
“够了,我不想和你动手”,肖飞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很淡,亦很坚决。
“那你最好别松手,否则我绝不会让你接近亦瑶”,秦枫被他压的很死,依旧面不改色,言语灼灼道。
绝不会,多么重的三个字,肖飞楞了一下,突然有了几分惘然,擒着他的手反而松了些。
肖飞微微松开手,秦枫顿感身子一松,他再回过头,肖飞已然闪身离开了,漆黑的街道上,只剩下他和昏暗的街灯。
“等着瞧”,秦枫不服气的吼道,他的声音撕破了夜空,就像一种宣告。
这番情景并非初次上演,自从三年前,亦瑶与肖飞分开后,秦枫才得以接近亦瑶,即便他陪在她身边了,他仍旧感受到,肖飞一直在她心里,那是一场没有终结的爱情,没有终结,便寻不到出口,亦没有新的开端。
清晨,亦瑶走出北苑家园,从一辆车旁边经过,发现了蜷缩在里面的秦枫,她惊讶地拍了拍车窗的玻璃,车里才有了动静,车门随即打开,一个男子揉着眼睛,探出头来,很利落地将她拉进车里。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亦瑶挣脱开他的手,瞪大了眼睛。
秦枫的头发颇为凌乱,微微翘着,昂贵的一身西装,皆是褶皱的纹理,那俊秀而霸道的面庞,此刻也显得有些落寞,似乎经历了一场风波。
确实是一场风波,至少对于秦枫来说,肖飞每次出现都是一场风波,那个男人总能激起他的愤怒,尤其是他淡漠的性情,和那张让女人无法忘记的容颜。
“不记得了”,秦枫也不看她,面色极为阴沉,随意的扒拉一下头发,整理一下衣服,算是梳理完毕了。
“你脸色很难看哦”,亦瑶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他生病了,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发烧了吗,我看看”。
啪,“哎呦”,一个小手被弹开,缩了回去。
随后,车子发动了,奔向了那间西城画舍,一路阳光明媚,春意盎然,车里却安静了下来。
亦瑶认为,秦枫今天很奇怪,虽然他脾性不好,衣着打扮也较为随意,但仍罕见他如此狼狈,而他的面容更是憔悴,最关键的是,他今天的话真的很少啊,这与他微微话痨体质很不相符。
秦枫这次,是真的很沉默,而这种沉默,却是一种极大的抑制,他本是最藏不住话的人,倒不是因为年少轻狂,而是,他向来不是个顾虑很多的人,即使他只是个流浪汉,若有人碍了他的眼,他也要毫不客气地论出几分道理,可是,有些话,他却毫无把握,更无胜算,于是,他便绝口不提,闷头地开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