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解带一梦
人生如雾亦如梦,情如朝露去匆匆。
要学会造梦术,需得先以身演法,亲自体验一场白驹苍狗的生死大梦,才能领悟其中真谛。
停尸房里,徐青只觉头重脚轻,眼前扑朔的烛火灯花像是隔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他磕磕碰碰来到一张空置的停尸床上,便再也压不住困意,倒头就睡。
......
近日梨园行里来了一位新角儿,无论身段还是唱腔都是顶格。
“郎在芳心处,妾在断肠时,委屈心情有月知......”
“猜君啊,你又窥探我久病成痨,不够会为你伤心处处。”
“这就是赛玉仙?那赵捕头家里真是有钱,人都死了,家里竟还要请梨园最好的角儿为他唱冥戏......”看台下,徐青听着赛玉仙凄凉婉转的声调,莫名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毕竟今天可是给自个冤家对头出殡的好日子,其他的事再重要也没这事重要!
听完一场楼台会,徐青便去往后台,和那好似娇花的赛玉仙商量起了唱冥戏的事宜。
两日后,听罢冥戏的赵中河入了土,临河坊没有姓赵的身影后,徐青的运气似乎都好了许多。
这不,他在白事场上结识的赛玉仙自打与他有过交集后,便隔三差五来到仵工铺为他唱曲解闷,说是第一眼看见他,便彻底着了迷,丢了魂。
徐青起初不以为意,他一个不老僵尸,难道还会娶一个二三十年光景就人老珠黄的红尘女子不成?
时间飞逝,风云变幻。
这一日窥伺天下久矣的天心教忽然率兵起事,整日唱曲打扮的赛玉仙摇身一变成为了前朝公主,教中圣女!
也是从那一天起,察觉徐青有‘恋尸’倾向的赛玉仙开始明目张胆的往仵工铺运送各种尸体。
此时天心教正率着起义军和朝廷干仗,她身为教中圣女,还怕给情郎弄不来尸体?
要知道她赛玉仙可是个有情有义的主!
不得不说,圣女的表白方式虽然偏激了点,但确实简单有效!
等天心教攻入洛京,打进皇城,将隆平皇的头颅斩下后,登基成为女帝的赛玉仙便让礼部以历代帝皇婚礼聘娶规格,招请徐青进京成婚。
徐青矜持不肯,赛玉仙便张口许下诏狱、天牢等各处死囚尸体,期间更是以隆平皇帝的尸身为定情信物,只为博君一笑。
徐青一介仵工铺的赶尸匠,从未一天里见过这许多尸体,泼天富贵当头,又怎能抵挡的住这等考验!
重饵之下,徐青彻底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他连夜关了仵工铺,来到皇城,从此便日日夜夜流连在权色尸体之间。
赛玉仙心胸宽广,只因自身事务繁忙,恐冷落了徐青,于是又下令将充入教坊司的前朝反叛女眷尽数赐以白绫毒酒,好让徐青将之炼化成为尸贵妃,替她侍夫。
有如此善解人意之妻,又何愁尸仙大道不成?
徐青昔日苟且于一铺之地,收取无主尸的职业操守似乎成了笑话,在那时他一年收取的尸体,恐怕也没有如今一日送来的尸体多!
此后,日益追求痴迷修行进境的徐青开始大改皇城风水,劝说女帝修建望月台,用来接引月华地气,好助他早日成仙做祖。
期间新朝丞相,曾经的天心教白衣护法忠义直柬,在朝堂上痛批徐青百余条罪状,言他赤心一片,而徐青之辈,却包藏祸乱天下之心,上欺君王,下愚黎民,实乃祸国妖首,罪不容诛!
赛玉仙闻言大怒,当即厉声骂道:“你道你有赤心一片,既如此,那便刨开胸膛,切下一片,让朕看看,到底是不是丹心如血!”
丞相闻言,刚阿道:“主忧臣辱,我等尽忠报国,又岂能令妖孽惩凶扬威?若舍一死能使帝心明澈,纵百死又有何妨?。”
言罢,他便当着赛玉仙的面,取丹心呈于殿前,众臣见状无不哀恸悲愤。
继而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联名上奏弹劾,就连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认为天下乱象,与后宫当中的某位徐姓面首有关。
一时间群情激愤,妖夫乱国,荼毒万民的帽子就此扣在徐青头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大行己道,毫不遮掩的徐青彻底成了众矢之的。
女帝不敌群情,无奈之下,将徐青打入冷宫,但平时的吃穿用度却丝毫不减。
徐青本以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只待有朝一日他得道成真,届时便再无人能够掣肘与他。
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这一日,皇宫外忽有数道虹光降下,伴随煌煌之音。
一者自称是衡麓山,松云观散修,名为葛洪温。
另一人则自称是莲花县,玉池山修道者,名庄童生。
其后还有数人应声作答,这些人无一例外,均是有感应召,要来皇宫斩杀祸国殃民的帝皇面首。
徐青道行未成,面对众人围攻,终是抵敌不过,大好道途断送于神阙皇宫之内。
弥留之际,他幡然醒悟,他怎就忘了,这世上还有许多不世出的有道真修存在,那庄童生不正是他当初超度刘员外时,看到的仙师吗?
还有衡麓山的葛洪温,这人的名字也分外耳熟,可不就是李四爷的便宜父亲,老医师杨春甫的授业恩师吗!
徐青头昏脑胀,一边后悔忘却初心,贪恋收尸进度,惹来杀身之祸。一边又觉得这一生过的恍惚如梦,就好似喝断片一样,许多事都有错漏,迷幻至极。
那赛玉仙本是痴情戏子,怎么就成了前朝公主,天心教圣女,当今女帝?
还有赵中河那厮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成了死人?
寂静无声的停尸房里,躺在板床上的人蓦然睁开双眼,随后便是啪的一声脆响。
重重扇了自个一巴掌后,徐青彻底清醒。
当看到周围环境,以及案台上赛玉仙横陈的尸体后,他又陷入沉默。
他没想到,这造梦术竟真的在他梦境里硬生生造出了一个欲望世界。
再看案台上的灯烛,依旧扑朔跳动,仿佛刚才梦里经历的一生只是顷刻。
徐青思之有所顿悟,心知造梦术乃是一门幻术,梦里的人事景物,在现实均有参照,并非真的无中生有。
古籍《枕中记》中有述,昔日有道之士名吕翁者,曾用神仙术,使少年卢生得大梦一场。
梦中卢生历经一世,待醒来时,眼前的黄粱饭都尚未煮熟。
徐青没有黄粱饭参照,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不过他却另有办法进行印证。
此时停尸房门口,刚解完内急的王陵远正从外面回来。
徐青见状,心中便已明晰,原来那白云苍狗,朝丝暮雪的一生,不过是解带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