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曼托瓦的索菲亚

‘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的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那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情，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你的。’

————威廉·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15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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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数烛火照耀下，主会餐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与墙面上挂着的华丽壁毯相映成辉。一条长长的餐桌占据了餐厅的中心位置，其上铺展着一条质地柔软、色泽温润的亚麻长桌布。

餐桌上，各式各样的精致餐具和器皿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银光闪闪的刀叉、金光闪闪的酒杯、以及那些镶嵌着宝石或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餐盘，无一不透露出洛雷丹家族的品味与尊贵。

一道道丰盛的美食被精心摆放在黄金托盘上，以及来自遥远中国的精美瓷器中。

烤得金黄酥脆的乳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色彩斑斓的水果拼盘，如同调色盘上的杰作；还有那些用珍贵食材精心烹制的海鲜佳肴。

众宾客按照主人的精心安排，按照男女混坐的方式依次来到餐桌两侧。

在安德罗尼卡作为这次宴请的主宾，首先被安排到了长桌中间的位置。紧接着本次宴请的主人雅克莫来到了他的对面、一位他忘了姓名的贵族小姐来到他左侧，两人礼貌的致意。

而就在他回头时，看到了索菲亚·贡泽加小姐来到了他的右侧，彼此第三次对视，差点让安德罗尼卡沉迷在那温柔的双眸中无法自拔。

她的鼻梁挺拔，嘴唇柔软而富有弹性，笑起来时嘴角微微上扬，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她的气质中巧妙融合了少女的纯真无邪，宛如清晨露珠般清新自然，同时又流露出情窦初开少女的那份独特优雅与迷人魅力。

待众宾客都来到自己的位置后，雅克莫举起了酒杯，向安德罗尼卡投去一个会心的眨眼，然后大声宣布道。

“我要衷心地感谢每一位贵宾的光临，是你们的到来，为今晚增添了无尽的光彩。更因安德罗尼卡殿下的莅临，使得今晚的聚会更加意义非凡，愿他的到来能为大家带来无尽的喜悦与欢畅！”

“干杯！”众宾客纷纷举起葡萄酒杯，喝下了杯中美酒，然后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在愉快的交谈和碰撞的酒杯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下，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品被侍者们富有仪式感地端上。

首先登场的是意大利宽面，搭配着浓郁的黄油酱汁，还点缀着几片新鲜的鼠尾草，以及撒上的糖粒和肉桂粉，最后几颗香脆的榛子点缀其间。

同时，馅料丰富的馄饨被端上桌，它们包裹着鲜嫩的鸡肉、翠绿的菠菜、绵密的乳清干酪和浓郁的帕尔马干酪。

野味肉如野猪，被烤得金黄酥脆，肉质鲜嫩多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值得一提的是，洛雷丹的大厨在这场宴会中大量使用了珍稀且昂贵的香料，如黑胡椒、豆蔻、肉桂、丁香、生姜、肉豆蔻衣、肉豆蔻、藏红花和糖等。

这些价值等同黄金的香料被毫不吝啬的使用，融入到每一道菜品中，更加彰显洛雷丹家族富可敌国的财富。

安德罗尼卡在席间向坐在索菲亚右侧的佛朗切斯科·巴巴罗介绍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家图书馆里的诸多珍藏书籍，甚至包括亚里士多德的手稿真迹、和许多巴巴罗从未听说过的古代智者的著作。

这个嗜书如命的学者眼睛便已瞪得老大了。

“我们的帝国拥有这个已知世界最大的图书珍藏。且不说君士坦丁堡，单独在我的塞萨洛尼基的图书馆就存放着足足可以装下三个这么大房间的古籍和手稿，你如果进入，就将被荷马、亚里士多德、柏拉图、西塞罗、波修斯的知识海洋所包围。”

“只要投资到位，印刷厂就可以设立，然后就能将这些古代哲学家的智者之言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教育人们的灵魂。”

“安德罗尼卡殿下，如果这是真的话，我必须要发动我的所有同学给您的伟大事业注资！”巴巴罗的身子微微前倾，当即就表示了支持。

十五世纪正值文艺复兴的萌芽阶段，人文主义开始在意大利广泛传播，激发了无数像巴巴罗这样的青年大学生与贵族后裔对古希腊与罗马古典哲学的深厚热情。

此时，大部分珍贵的古籍与文稿仍沉睡于东罗马帝国，意大利的求知者们所能触及的，不过是这些智慧遗产的零星碎片。

当巴巴罗得知有机会获取那些未曾为人所知的古希腊哲学家与智者的著作，去研读那些蕴含着深邃智慧的文字时，他内心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迫切地期望安德罗尼卡能够即刻建成印刷厂，将这份宝贵的知识财富带回意大利。

为此，他甚至愿意倾尽所有金币，毫不吝惜：“多么伟大崇高的事业，能够阅读古圣先贤的文字，值得掏出一个人全部的身家。”

“相信在巴巴罗大人和您的同道中人的慷慨援助下，能够很快实现我们共同的梦想。您慷慨捐赠的每一枚金币，都将在印刷厂竣工后，以等值的古籍回馈于您。”

“每一个投资塞萨洛尼基印刷厂的伟大灵魂，都在为人类智慧的传承和发扬光大做出投资与贡献。”

为自己的印刷厂锁定了第一笔天使投资，安德罗尼卡笑得很开心。

这时，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对话的索菲亚突然开口问道：“安德罗尼卡殿下，您是否是一位热忱的人文主义者呢？”

安德罗尼卡的眼神中闪烁过一抹笑意，反问道：“索菲亚小姐，您对人文主义者有着怎样的独特见解和定义呢？”

索菲亚瞪大了双眸，略作思索后，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猜想，真正的人文主义者，应当是那些对人类福祉怀有深切关怀，将人的幸福与尊严视为至高无上的人吧。”

安德罗尼卡轻轻点头，随即反问道：“那索菲亚小姐，您是否是这样的人呢？”

面对安德罗尼卡的反问，索菲亚嘴角上扬，露出调皮的微笑，眼中闪烁着些许羞涩与期待，她抿嘴笑道：“这个问题明明是我问殿下的，怎么反倒变成我来回答了？”

安德罗尼卡微笑着回答道。

“我拥有的只有四样东西：一颗永不满足的好奇心、一颗自由翱翔的心灵、一份对美好品质的坚定信仰，以及一份对人类无尽的信任，这样的我，在您看来，是否也能算作人文主义者呢？”

索菲亚闻言，微微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认可与赞赏，轻声说道：“在我这个普通的女子看来，殿下自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人文主义者。”

安德罗尼卡的微笑中保持着礼貌，注意到她脸上泛起了淡淡的潮红，宛如初绽的花朵。

他轻声说道：“言语唯有发自内心，方能生动有力；若只是流于唇齿之间，则如死水般毫无生气——请问索菲亚小姐，您是人文主义者吗？”

还未等索菲亚作答，对面忽然传来的声音却突兀的破坏了交谈的氛围，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尊贵的安德罗尼卡殿下，我听说希腊的帝国虽然历史悠久，但如今已日渐衰落，您的到来，是否意味着君士坦丁堡正在寻求威尼斯的庇护与怜悯呢？”

安德罗尼卡神色闪出一丝不悦，随即恢复正常。

他扭头顺着声音望去，说话之人是坐在他斜对面的年轻贵族多米明哥·佛斯卡里，此刻他正用略带挑衅的表情看着他。

安德罗尼卡猛地回想起之前曾看过的帝国大使馆报告，佛斯卡里家族与洛雷丹家族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但私下里却矛盾重重。

两个威尼斯的顶级豪门不仅在贸易上存在利益冲突，更是在国家战略方向上存在分歧。

佛朗切斯科·佛斯卡里是大陆派的坚定鼓吹者，认为威尼斯只有控制了大陆才能保障其安全；

而彼得罗·洛雷丹则坚信威尼斯的未来在海洋贸易，只有维持海上的霸权才能保证财富源源不断流入。

难怪之前雅克莫介绍多米明哥的时候，神情有些不悦。

“您错了，我此次前来威尼斯，并非是为了寻求庇护或伸手乞讨，而是怀揣着一个宏愿——赋予这座繁荣之城一个获得无上荣耀的机会。”

安德罗尼卡此言一出，周边宾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

“自君士坦丁大帝迁都以来，我们的帝国便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守护着欧洲的东方，抵御着异教徒的侵袭，历经千年风雨，屡败异教徒无数十万大军。”

安德罗尼卡的话音未落，多米明哥就站了起来，准备打断他的话语。

就在此刻，却见晚宴的主人雅克莫也跟着站了起来，抢在多米明哥开口之前说道。

“各位贵宾，今天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尊敬专制君主而办的晚宴，不如我们借此机会，就好好听一听来自东方的智慧之言？”

雅克莫深知，多米明哥早已对索菲亚心生倾慕，据说已锲而不舍地展开了长达一个月的热烈追求。

眼见自己心仪的对象对自己的殷勤不为所动，反倒与初次见面的男士相谈甚欢，多米明哥心中难免燃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嫉妒之火。

然而，雅克莫与多米明哥之间本就素有嫌隙，此刻借着帮安德罗尼卡说话的机会，也是暗自给多米明哥下绊子。

多米明哥有些恼怒的瞪了雅克莫一眼，他欲言又止，左思右想，终究是坐了下来。

安德罗尼卡倒也不恼，他对雅克莫报以感激的致意，然后继续道。

“但世事无常，即便是最坚固的堡垒也会遭遇风雨。异教徒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内外交困之下，帝国这位历经沧桑的老战士累了。”

“曾经的利剑都砍出了缺口，曾经的金甲已破败不堪，曾经矫健的步伐，已疲惫不已，老战士终于被狡诈的突厥人抓住破绽，将帝国逼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现如今，上帝的子民被异教徒奴役，上帝的住所，被异教徒践踏，十字架的荣光被腥膻的马蹄踩在地上，”

“只是每当想起我们人民的苦难时，我都会想起伟大的希拉克略皇帝，面对波斯与阿瓦尔的双重威胁，毅然决然地渡过达达尼尔海峡，以无畏之心，屡战屡胜，终将波斯人击退。”

“我还会想起伟大的阿莱克修斯皇帝，在帝国最为艰难的时刻，他与罗马教皇携手，东西方合力，共同恢复了东部疆土，让十字军再次踏上圣城耶路撒冷的土地。”

“这些先祖的荣耀，不仅激励着我，也激励着每一个从小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罗马人。正是这些苦难，铸就了我们坚韧的意志，坚定了我们的信念，让帝国这具看似老迈的身躯中，再次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昔日那个嚣张跋扈的雷霆苏丹·巴耶济德，已命丧他乡，奥斯曼帝国在历经十多年的残酷内战之后，又深陷农民起义的泥潭。”

“而我们古老的帝国，正稳步踏上复兴之路，已收复亚该亚，未来还将继续收复色萨利、马其顿、色雷斯、比西尼亚，誓将异教徒逐出欧洲。”

“在这条复兴之路上，威尼斯此刻的选择，将决定我们两国未来的关系——是成为简单的交易伙伴，还是共富贵的盟友？请相信我，现在为帝国复兴事业投入的每一枚金杜卡特，在帝国重现辉煌之时，都将化作百倍、千倍的回报。”

多米明哥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国家如今只剩下沿海的几座小城，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打败奥斯曼人？”

安德罗尼卡并未理会他，而是转向周围的宾客，慷慨陈词。

“各位想想看，两千年前，谁能预见到罗穆卢斯所建立的那座简陋的小城，竟能崛起为征服了大半个世界的罗马帝国？”

“五百年前，谁又能想象到，帝国在意大利的那座小小要塞，经过数百年的变迁，竟能发展成为如今汇聚世界财富的繁荣城邦？”

“同样地，你们又怎能断定，这个历经风雨、却总能顽强站立的帝国，不会如紫色凤凰般涅槃，浴火重生，再次闪耀于世界的舞台？”

在场的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索菲亚的目光中，更透露出了崇拜的神色。

“商界的朋友们都明白，当众人皆看好时，往往是退出的时候；而无人问津时，才是投资的最佳时机！创造历史与伟业的，永远是那些勇敢无畏、独具慧眼的人！”

此言一出，许多人眼中都一亮。

安德罗尼卡的话语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牢牢抓住了现场的氛围。

他张开双臂，目光却投向了一旁听得全神贯注的索菲亚，微笑着说：“各位，不妨今晚都静下心来，问问自己，是否拥有那份独到的慧眼？”

短暂的静默之后，主会餐厅里响起了第一声清脆的掌声。

雅克莫率先响应，鼓起了掌，紧接着，其他宾客也纷纷效仿，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威尼斯人热爱辩论，尤其对那些学识渊博、能言善辩的人才充满敬意，而安德罗尼卡那既生动又激昂，又不失理智的言辞，无疑打动了在场的许多人。

唯有多米明哥，最后却也只能随着众人简单拍了拍手，尴尬和恼怒溢于言表。

雅克莫心情非常愉悦，不仅是被安德罗尼卡的言辞所折服，更是为难得见到对手遭遇这般尴尬境地，而暗自窃喜。

不过他面上却仍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各位贵宾，今晚我们在此欢聚一堂，是为了庆祝与和平的美好时光，感谢安德罗尼卡殿下的发言，让我们感受到了东方的热情和智慧，请大家也携手共享这份难得的愉悦吧。

此时恰好侍者们端着餐后的甜品来到桌边，端上了奶油糕点、蜜饯水果等甜品。

在品尝甜品的空暇时间，许多人前来主动与安德罗尼卡攀谈，而他也非常得体的一一应对。

这一切，也都被索菲亚看在眼里。

用完甜品后，便是每场宴会不可或缺的宫廷舞环节。

众宾客移步至洛雷丹府邸那装饰华美的巨大舞厅，四周墙壁上悬挂的油画，每一幅都细腻描绘着欢宴与庆典的愉悦场景。

在鲁特琴与维奥尔琴交织出的悠扬旋律中，前奏轻快地响起。

年轻的男女宾客们在先前畅饮的葡萄酒作用下，脸颊泛红，眼神中闪烁着对即将展开的舞蹈的期待与兴奋。

雅克莫，作为此间主人以及宫廷舞的老手，优雅地站在众人之间。

他轻轻挥手，示意男士与女士分别站成平行的两列，彼此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随着前奏的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正曲的乐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增添了一丝浪漫的气氛。

男士们轻轻弯腰，向对面的女士伸出手，女士们则以轻盈的步伐向前，将手指轻轻搭在男士的手心，瞬间，两列队伍在互相触碰后旋转了起来。

在这场宫廷舞中，男士与女士们遵循着中世纪晚期流行的舞步，以精确而富有节奏感的步伐，优雅的姿态缓缓移动，旋转，再旋转。

男士们的右手轻轻扶着女士的腰际，左手则与女士的右手相握，跟着轻快的曲子旋转后，待音符缓慢下来后再行分开，直到下一段情况的曲子传来时，再次重复同样的舞姿。

在人群中，索菲亚‘巧合’的来到了安德罗尼卡的附近，而他也很自然的扶住索菲亚的芊芊细腰。

两人翩翩起舞的时候，他轻轻低头以近乎耳语的姿态对索菲亚说着什么，引得她脸上绽放出绚烂的笑容。

索菲亚望向安德罗尼卡的眼中，除了最初的好奇，更多了几分闪烁的光芒。

少女的情意，全藏在她的眼神里，安德罗尼卡闭上眼睛享受着心跳的轻轻跃动，品味着初恋那微妙的滋味。

然而，在一旁的多米明哥，他的眼神却显得异常复杂。

在跳舞的过程中，他几乎未曾关注自己的舞伴，而是不时地将目光投向索菲亚，眼神中交织着不甘与深深的嫉妒。

每当索菲亚与安德罗尼卡相视而笑，多米明哥的脸色便愈发阴沉，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波澜。

这种情绪的波动甚至影响到了他的舞步，他不慎踩错了节拍，险些绊倒了身边的舞伴。

安德罗尼卡虽然注意到了多米明哥阴沉的脸色，但他对此并未太过在意。

毕竟，在情感的世界里，竞争与纠葛总是难以避免，像索菲亚这样美丽的少女，自然不会缺乏追随者。

他只是专注于与索菲亚共舞的每一个瞬间，享受着这份心满意足的喜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