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十年聚会（3）

徐达的家在乡下农村，家里的条件很是一般。可以说，他家是既没有经济基础，又没有社会关系。他能取得今日的成就，是寒门学子真正靠读书出人头地的典范。

如今，他是浙大年轻教授中的佼佼者，据说薪资待遇和福利都很高。而他和学生搞的那些项目，不仅给他带来了名声和地位，还有实实在在的财富。

他在杭州定居，开的是奔驰，住的是别墅，这让大多数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同学都很是羡慕，让在工厂朝九晚五的同学望尘莫及。也只有那几个继承了家业的富二代不怎么感冒，比如坐在赵老师另一侧的李斌同学，他就对喝酒更感兴趣。

曾经，徐达是长洲中学的耻辱，他的处罚令被贴在了食堂门口的黑板上。如今，他是母校的荣耀，作为名人校友，他的个人介绍被放在了走廊的玻璃橱窗里。他的故事，在同学中早已广为流传，只是今晚，大家还是会再重温一遍。

当年，在高考的最后一天，他因帮助别人作弊被抓，不但该科目记了零分，还被禁考了三年。大家都觉得这家伙完了，可没想到的是，他真的复读了三年，而且还考上了浙大。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路硕博连读然后留校，后来更是成了浙大最年轻的教授，而且还有很多重量级的科研成果。

人生真的很奇妙，如果没有那次作弊，他当年的分数估计只能进一所二流大学，那么他以后的路就完全不同了。有同学开玩笑说，他真该好好感谢顾志刚，要不是他的坚持，他很可能不会被禁考三年，而没有那三年的充分复习，他就根本考不上浙大。那样的话，也就没有今天的徐教授了。这一番言论，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询问着徐达当年那件事的具体细节，好奇之心与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徐达的事，林晓波大多是后来听赵伟强说的。当年他被禁考三年后，家里经历了一番狂风暴雨。待得风雨过后，家里帮他找了一份工作，让他不要再想复读的事情了。于是，他逃离了那个快要让他窒息的家，想着用忙碌来麻醉自己。

然而，他终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本该在大学校园里开心地生活，而不是在这满是油污又枯燥乏味的生产线上被人呼来喝去。如此干了两个月，他整个人变得精神恍惚起来。在一次差点出了安全事故之后，他丢掉了那份工作，从那以后便没再去上班，而是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徐达因作弊没能上大学的事让他父母抬不起头来，为此夫妻俩经常吵架，家里常常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偏偏那些远亲近邻还都喜欢讲是非说闲话，每到红白喜事，总有人会问起他家儿子的近况。大多数人是无意之举，但也有少数是不怀好意。

自从他没去上班后，他的母亲变得更加烦躁了，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她有时会去踹儿子的房门，有时在家门口捶胸顿足，有时在半夜里突然坐起来嚎啕大哭。

在母亲喝了一瓶农药去世之后，徐达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他用菜刀剁掉了左手的小拇指，发誓一定要考上浙大，一定要出人头地。后来他背着包离开了家，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两年后浙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大家这才知道，他真的做到了。

林晓波知道，那几年，他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别人只看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而背后那些痛苦，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他付出的，他失去的，别人永远都看不到，也不会真正去关心，他们只会羡慕他今天得到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徐达左手的小拇指，从外面看和常人无异，可他知道，内里绝不会是完好如初。不止如此，那些心灵上的创伤，想来也不是物质上的富足就可以抹平的。

徐达的遭遇，有点像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翁的创业故事，有一种天然的魔力。说的人兴奋，听的人也来劲。林晓波看到他又点了根烟，表情似笑非笑，在烟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其他人也许觉得他是在笑吧，毕竟他是所谓的人生赢家。可林晓波却在想，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如果能多给他一个选择的话，他还会走上复读三年这条路吗？所谓的成功，有时候真的是逼出来的，生死感悟，哪有那么轻描淡写。

这时，徐达将烟掐灭，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人，真他妈是逼出来的。我有今天，确实是拜顾志刚所赐。可如果当初我没能挺过来，我死了，如今坟头上的草都已经比我高了。你们不会知道，也永远不会明白，那三年我经历了什么。好多次，我都想到了死，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脱办法。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在黑暗中死去。于是，我每天都在泥潭中苦苦挣扎。那种绝望，我至今记忆犹新。相信我，但凡有选择，没人会愿意走这条路的。”

徐达的话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嘘嘘，于是又有同学问他当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徐达转过头，看了眼对面坐着发呆的林晓波说道：“是晓波吧。每当我想到他无助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时，我就觉得自己并没有在地狱里。至少，我还健康地活着。我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

说到这，徐达沉默了一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复读了三年，而晓波他则是昏睡了两年，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中注定吧。这些年，我常常会想到过去，好多次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现在真心觉得，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是莫大的幸事，而寻死觅活地逃避，才是真正亲手掐死自己的未来。”

以前的徐达有些木讷，如今却是能说会道。他娓娓道来，让众人也感触颇深。最后，他总结说：“人生就是一道接一道的坎，过去了，是故事，过不去，就是事故。来吧，为我们青春的故事和事故干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