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陵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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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暗动(二)

当张循义的死讯传到临王府时,函陵城内的梆子正好敲响。

只听得三声过后,王府上下便陆续点起了几盏灯,隐约能听到些说话的嘈杂。两个内侍丫鬟从厨房里出来,快步穿过几个长廊,最后停在主屋门外。

前面打着灯笼的丫鬟悄悄往里面张望了一眼,见里屋没什么动静,便将灯笼放在地上,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汤盏,独自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甚至安静的有些骇人,只看到墙壁上映着几支烛火的跳动。丫鬟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突然晃过一个人影将她惊了一下,手中的汤盏险些没有端稳。

直到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后,丫鬟才连忙放下汤盏,跪在地上。

其实早在来之前,管事的嬷嬷就已经交代过她,送汤到送到门口即可,不能进到主屋去,可她还是没有听从劝诫。

“谁让你进来的,这么没规矩。”

侍卫千声从里屋走出来,阴沉着面色。

丫鬟低着头,声音有点发抖:“大人恕罪……奴婢得了吩咐………来给殿下送参汤。”

千声垂眼看去,觉得她有些眼生,便问道:“新来的?”

“是。”丫鬟小声道,“奴婢昨儿个刚进府的。”

千声稍微舒缓了些脸色:“既是新来的,这一次便算了,以后送东西都在屋外候着,不许再进来。”

“奴婢知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丫鬟连声应下,赶忙退出屋外。

此时檀景沅刚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面色淡然。

千声快步走了进来,将参汤放下后,便给檀景沅拿来外衣。

“殿下,听传报的人说,雍王到时,厢房内只有张大人一人,胸口那里有一处刀伤,人已经没了气息。”

檀景沅揉了揉眉心:“明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么晚还一个人去暖厢阁,这张循义莫不是得失心疯了。”

前段时日,户部侍郎赵丙良奉旨清查国库明细,但呈交给皇帝的账目有多处遗漏。后来在一些大臣的提议下,皇帝又下旨让吏部侍郎张循义协同彻查,至今还未呈交。

可如今账目还未查清,人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暖厢阁。

千声把参汤递给檀景沅:“暖厢阁的那些人也一口咬定,厢房里只有张大人,没有第二人。”

檀景沅了然一笑:“他们怕是早已串通好,就等着我们去了演一出戏呢。”

千声问:“那殿下,我们还要过去吗?”

“他既来请,当然要去。”檀景沅穿好外衣站起身来,“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我那皇兄了,可别让他扑了空。”

千声明白了话中含义,试探性问道:“若真如殿下所说,此事是否做的太过明显?”

檀景沅说:“我那皇兄倒不至于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但也架不住他身边的蠢货多,还老被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绊住。”

就比如这一次,皇上专门下旨彻查国库,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旦这账目出了问题,怕是要绊住不少人。

这不,已经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千声,你派人去把赵丙良给我找来,越快越好。”

“是。”千声应道,“那张大人……”

张循义之前是因为檀景沅的举荐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侍郎的位置。当初檀景沅就不止一次叮嘱过他,离雍王和其党羽远些,结果却是半点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人心不足蛇吞象,张循义自己选的路,只能怪他活该。”

暖厢阁是函陵城里最大的戏楼,也是有名的娱乐场所,除了平常喜欢玩乐的一些富家子弟,还有不少达官显贵光顾此处。

但今夜暖厢阁里死了人,客人们都怕触了霉头纷纷离去,本该是最为热闹的地方,此时里里外外都围着侍卫,气氛异常紧张。

一辆马车从街巷里驶出,最后停在暖厢阁门前。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玄色锦缎长袍的男子,披风上的金色刺绣不时透出细细碎光,腰上还别着一个暖白玉佩。

门口等候多时的久行立即迎了上去:“见过临王殿下。”

檀景沅微微点头:“你主子在哪儿?”

久行规规矩矩地回道:“雍王殿下正在二楼等您。”

到二楼厢房时,檀正宣正与一位妇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妇人身着艳丽,看样子似是大哭了一场,脸上的浓妆已经弄花了不少,手中的帕子还继续在脸上擦着。

如果没有猜错,眼前这位妇人便是这暖厢阁的东家。

檀景沅不声不响地从二人身边经过,自顾自地来到张循义的尸体前蹲下,随即扯开他的衣物,仔细察看了起来。

见他没理会自己,檀正宣有些尴尬,走上前干笑了两声:“五弟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也好亲自下楼去迎你。”

“你不是让久行在门口等着了吗?”

檀景沅淡淡一笑,从千声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手。

“噢对。”檀正宣说道,“我这记性差点忘了。”

这时,妇人突然跪到檀景沅面前,带着哭腔喊道:“临王殿下啊,你和雍王殿下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都不关我们暖厢阁的事啊!好好的又死了人,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檀景沅垂眸看过去,脸色有些不耐烦:“说完了吗?”

妇人赶紧止住声音,无措地看向檀正宣。

檀正宣忙出来打圆场:“若没有其他什么事,你便先出去吧。”

看到檀正宣给了眼神示意,妇人才擦了擦眼泪,自觉地退出屋去。

檀正宣走到檀景沅的身边,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原是我出府办事,回来时经过暖厢阁,听到了杀人的动静,谁能想到竟然是张大人,这才赶忙通知了你。”

“我竟不知你这么忙,赈灾回来不到一日,就有事要办了。”檀景沅笑道。

“五弟说笑了,一点小事而已,不算忙。”

檀景沅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桌上此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但他还是闻到了未消散干净的酒味和饭菜的味道。

“在这函陵城里,死人是常事。既死了人,按理来说找官府便是,找我来做什么?”

檀正宣面带歉意地说:“我当时知道张大人出事后,一下子就着急了,又想着他是五弟你的人,得让你第一时间知道,所以这么晚去扰搅你,实在是对不住,但是我已经派人通知官府了,你大可放心,绝对会公事公办,还张大人一个公道。”

檀景沅没有认真去听他扯闲,而是直接叫来人将张循义的尸体抬走了。

檀正宣忙问道:“五弟刚才看尸体,可看出什么线索了?”

“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五弟这是什么意思?”

檀景沅笑了笑:“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这张循义到底是怎么死的,另一个在场的人又是谁,你肯定也比我更清楚才是。”

“五弟,你这可是冤枉我了。”

檀正宣苦笑道,“我知你一向对我有敌意,但我今日刚回函陵,此事我真的全然不知,而且张大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他啊?”

“我还是那句话。”檀景沅抬眸看向檀正宣,“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就在这时,刚刚离开了一会儿的千声回来了,他走到檀景沅身边,低声说道:“殿下,赵丙良死了。”

檀景沅瞬间看向檀正宣,发现他此时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早在来暖厢阁之前,檀正宣就已经除了赵丙良。

他深知檀景沅听到消息后,肯定会怀疑到赵丙良和自己身上,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檀景沅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有些惊讶于檀正宣杀人的速度,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赵丙良死了。”

“赵大人?”檀正宣一脸的震惊,“怎么会这样?怎么死的?”

檀景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张循义一样,一刀毙命。”

“一晚上竟然杀死了两个朝廷重臣?”

檀正宣面露愠色,“查!必须查!明日我就将此事禀明父皇,让刑部介入调查,一定要把这个凶手找出来!”

檀景沅冷笑一声,自己这个皇兄真该去楼下的戏台子上唱戏才对。

赵丙良的死这么一搅和,这件事情只能先暂告一段落。

走到暖厢阁门口,檀景沅突然对檀正宣说道:“我之前就查过这个赵丙良,他与你来往甚密,国库的事情,想必你也帮他斡旋了不少吧。”

檀正宣笑道:“我承认与赵大人私交不错,但不可能他做什么事都要我知道,都要我授意,五弟,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信我?”

“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叫我五弟,也别端你皇长子的架子,装模作样,看来你是真不嫌累。”

听到后面那句话,檀正宣的脸色稍变,但很快又缓和了。

“我们是兄弟,你虽不叫我大哥,但我不能不叫你一声五弟,不然难免生分了些。”

檀景沅完全没有了耐心,索性不再理他,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待人走后,檀正宣很快就收起了笑容,神色也突然变得晦暗起来。

檀汝清说的对,他这两个最小的弟弟都不是简单就能对付的。

如果说檀启琰是一直以来他成为储君的最大竞争者,那长大后的檀景沅便是他成为储君最麻烦的拦路石,一个不当心,就会在他这里摔得人仰马翻,身败名裂。

两日后的一个清晨,函陵城里的雪停了,难得还出了一回暖阳。

躺在床上养了两日的伤,周元遥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要生锈了,但周成隽仍不让她到处走动,怕把腹部的伤口扯到。

后来看她实在闷得慌,才弄来了一个木制轮椅,让惜音推着她去院子里晒会儿太阳。

观云居是小时候周元遥住的地方,现在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特别是院里的那棵大榕树,好像从自己出生起就一直在那儿。

没过多久,周信之和姚文淑二人来了,惜音赶忙抬手行礼,周元遥却坐着没有动。

“伤口恢复得如何了?”周信之问道。

周元遥抬头看着大榕树,没有理会他。

惜音忙说:“回主君,谢大夫说二姑娘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四处走动了。”

周信之点点头,脸色却不大好看。

姚文淑盯着周元遥看了好半天,才笑着开口说:“二姑娘脸上的疤,怕是要想办法遮一遮,不然以后出门被人看到,怕是要引起众多非议。”

“是吗?”周元遥看向姚文淑,“可我并不觉得我的脸有什么问题。”

看着她冷冰冰的神情,姚文淑一时有些尴尬,只能讪讪地干笑了几声。

感受到二人的紧张气氛,周信之叹了叹气:“夫人你先回去,我同二丫头说会儿话。”

“惜音,你也先回屋吧。”周元遥轻声说。

她们走后,周信之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等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在府里给你补办一个成人宴,也好向众人宣布你回府的消息。”

“嗯。”周元遥面无表情,微微点了下头。

周信之又问:“脸上的伤口还疼吗?”

听到询问,周元遥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比起您之前打我的那一巴掌,这点疼不算什么。”

周信之有些愣住,脑海里完全没有了印象。

“您应该忘了,八岁那年您打过我一巴掌,如今十年过去,我已经十八岁了,但我依旧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