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到现在还是谎话连篇
用过早膳后,大雨亦如瓢泼般。
江风眠坐在廊檐下的太师椅中,丫鬟动作轻柔的为她披上昂贵的织金披风,便规矩的低头站在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水榭楼台雕梁画栋的宽敞庭院内,丫鬟婆子几十人皆穿着蓑衣斗笠,井然有序搬挪包金木箱,将其内的玉石摆件陶器搬出,借着大雨仔细清洗整理。
这么多人干活,哪怕是彼此交接的时候,几乎都采取眼神沟通。
非要交代些什么,皆是靠近低声细语。
是绝对不会吵到大小姐的。
更不可能有人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让大小姐皱一下眉头。
仔细论起来,江风眠管教下人的规矩,比宫里对待宫人都要严苛。
下人犯了错,被打杀都有可能。
可是太傅府正常下人,都希望来大小姐的院子里伺候。
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大小姐给得银子多。
别说月银本就比别的院子翻四倍,节日还有高额的打赏。
只说大小姐从不将同一首饰戴两次,因此赏赐下来的珠宝也是不计其数。
重金高悬,哪里来得不成方圆?
所以当江夫人哭着走进来时,显得格格不入又平添几分滑稽。
大雨啪啪啪的砸在地面上,嗷嗷的哭泣声由远及近。
美艳无双锦衣玉钗的美人,已经走到廊檐之下。
丫鬟收了雨伞,才能让人看清她娇艳的脸庞。
江夫人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十九岁。
她今年三十五岁,表面看着只有二十七八。
当下哭得梨花带雨,更是美的动人心弦。
那双极其漂亮的丹凤眼,含泪倒影着缓缓起身的亲生女儿。
江风眠的长相取了爹娘的优点,哪怕是年纪尚幼没有完全长开,依旧早早美到超越生母。
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实至名归。
“我的女儿啊!你都要被封家逼死了,为何不给娘去给信儿啊?若不是潮儿连夜飞鸽传书,娘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你就算是误会娘偏心,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你到底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娘吗?”
江夫人越说哭得越惨。
其内倒是有两分真的。
江太傅是越层祖父,可以随时收回宠爱。
江御史只管风流快活就完成任务,根本没为生孩子真实付出过分毫力气,当然可以因为撕破脸而彻底决裂。
但江夫人是怀胎十月,受苦受罪生下江风眠的人。
即便江听潮给了她最多的好处,即便江风眠在她眼里是个又坏又蠢的女儿。
在生死面前,江夫人依旧会舍不得,会心疼。
江风眠藏在披风内的十指,用力的攥成拳头。
十月怀胎血脉相连,或许江夫人是她唯一可以博一次的亲人吧!
毕竟她头顶的数字,才到八十而已。
人活在世上,谁不希望被疼爱呢!
她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铁石心肠,当然也眷恋人间真情。
“母亲,根本就不是江听潮说得那样!前天早晨得知封尚书请旨让我去殉葬,我就已经派了府里最可靠的车夫李怀给你送信。您是我的生身之母,我怎么可能对你心生怨怼?”
江老夫人和江夫人在半个月前,得到封凌晟战死沙场的消息,便在第二日清晨去普济寺为他祈福。
一来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毕竟两家有姻亲关系。
二来是因为老夫人身体不好,害怕封家人来闹躲个清静。
普济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快马加鞭需要三个时辰才能到。
还未重生的江风眠慌了神,第一时间就命人去报信。
可是上一世,直到江风眠出嫁那天下午,老夫人和江夫人才赶回来。
江夫人本名宋迎朝,乃是宋阁老嫡女,以宋家在朝堂的关系,想保下江风眠也非全然不可能。
江听潮就是害怕这一点,所以故意劫杀车夫,还派人借口路上受伤去迟了。
也就是比得知江风眠要去殉葬早一天出发,给老夫人和夫人送去‘刚得到’的白玉千手观音。
借口同样是为战死的护国将军以及国家祈福。
新入寺的观音需要净身仪式,还需要亲力亲为的供奉三日。
老夫人和江夫人自然不会归来,江风眠的救援也就断了。
上一世江风眠怨恨江夫人见死不救,连亲娘最后一面都没见,就赌气坐进半夜出发的花轿去封家送死。
没死成之后,江风眠也后悔不已。
这是她的亲娘啊!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
怎么可能不想扑在她的怀里,说说自己有多委屈恐惧?
哪怕活了两辈子,她其实也是才刚刚及笄的少女而已。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谎话连篇的?”
江夫人恼了,连眼泪都不流了,恨铁不成钢的继续道:
“李怀三天前的夜晚,喝醉酒在城外摔倒磕破脑袋死了。死讯是前天上午传回府的,刚刚管家还跟我禀报此事,我给你批了丧葬银两入土为安。他怎么可能给你传讯?托梦告诉我吗?”
“你这孩子打小读书很好,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么撒起慌来,连脑子都不动呢?”
说到这里一顿,才意识到说错话,马上拉回道:
“不对!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就不应该撒谎。若非你越来越不争气,我和你父亲也不会操碎了心。潮儿虽非你亲妹,这些年却一直尊你敬你,事事都以你为先。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为何事事都要刁难她?就不能有个做姐姐的样子?而且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你都要没命了,不想想怎么活下去,居然还有心思陷害妹妹争风吃醋?小家子气!”
江夫人的确是很失望的。
她不明白江风眠在外人的眼里,是怎么变成第一才女的。
明明亲生女儿在家里,就是个又蠢又坏又没脑子的。
可能颜值即正义?
“母亲能让我活下去吗?”
江风眠刚刚升起两份希望温暖的心,瞬间被怼得冰冷一片。
睨着江夫人质问的话,明显比刚才咄咄逼人。
面对江风眠的逼问,江夫人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或许是来自从前,也或许是来自梦境?
她也不知道为何,居然会如此的熟悉,甚至熟悉到心底猛然抽痛。
有些片段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却在她还来不及抓住的时候消失不见。
短暂模糊的双眼重新聚焦,看到的就是江风眠充满叛逆挑衅的神色。
那丝心痛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苦口婆心无数次,却根本不见效果的烦躁感。
她眼底的泪珠彻底消失不见,甚至还带着些许不耐烦的拧了拧细眉,反问道:
“如果我有办法,又怎么可能舍弃亲生女儿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