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拜之交
邻桌的三人已经离去,老板娘也开始收摊了。周义想尽快回去,见徐长海虽然晕晕乎乎,却没有走,而是帮着老板娘收拾桌凳,自己也只好也趁手帮忙。
这时,有五个人走过来,站在饭摊旁,四男一女,一看便知是街头混混。其中一个长头发瘦脸的男子叼着烟,叉着腰说:“摊位是谁的?”向徐长海、老板娘和周义各扫了一眼,见没人理会,提高了嗓门:“嗨,不知道这一带是龙马哥罩着,这个月的保护费赶紧上交,否则,明天别想再出摊儿。”
一听“龙马哥”,周义赶紧把头转过去,背向他们,心想:“别被他们认出来,看来那瘦竹篙说得对,到处有马如龙的人。”只顾将桌椅摞好码齐,不大会儿,就听见后面“饶命,饶命”的叫唤,回头一瞧,只见瘦脸叼烟的男人已经躺在地上,半截香烟仍噙在嘴里。徐长海一脚已经踏在他腹部,见另外四人已经跑得远远的了,站在外围,破口骂道:“你们这群混蛋,欺软怕硬的瘪犊子,老子打抱不平,专治你们这群社会败类。老子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老子天天在这里吃饭,你们只要赶来,我见一次打一次,收拾你们一次比一次狠,滚吧!”那瘦脸叼烟男子连滚带爬追他的同伙去了。
周义惊奇得合不拢嘴,看着阵势一定是这位酒醉的徐大叔一出手就震慑住了这些人,以致于都不敢上来挑战。等那五个小混混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街头,周义朝徐长海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徐叔,厉害呀,厉害呀!”徐长海摆摆手,看了一眼老板娘。老板娘却仍然不动声色地收拾杂物、清扫地面,小智躲在他妈身后。
等两人帮老板娘把一应家什都装上小货车,老板娘开车离开,消失在夜色中。周义自始至终都没有听见老板娘说声“谢”字,只有小智坐在副驾探出头朝他们挥手,心想:“这个女人有些不近人情,也许她跟徐叔有亲戚关系吧,似乎又不像亲戚,这女人只有儿子跟着,没有丈夫?”想着想着一拍大腿,恍悟道:“徐叔,你在谈恋爱!”
徐长海一怔,张大嘴干笑两声,说:“你胡说,我这把年纪,怎么能跟你们这些小年轻一样,搞什么风花雪月。”过了一会,若有所思,吟了几句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还说没谈恋爱?这首诗就是爱情诗。”周义此时酒劲上来,大声说。可是徐长海一直沉默,神情黯然。看到徐长海伤神的样子,可能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周义不忍,于是岔开话题:“徐叔,你多大年纪了,看你这身板儿比我还壮实?”
“刚到而立之年。”徐长海说。
“而立……而立……三十而立,什么!你才三十岁!”周义惊讶说,说话拖音也高起来。
“怎么了?”徐长海带着酒意,腆着肚子,迈开步子,示意周义跟他走一程。
“你才三十岁?我二十三,你才大我七岁,我叫了你一路的叔,我还以为你四五十了呢?”周义跟上去生气地说,因为酒劲儿,脚步有些绵软,身子一歪,一手搭在徐长海肩膀上。
“你不想叫叔,叫大哥也行,对了,来来来,我看咱俩意气相投,不如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徐长海意气风发地说,又朝天打了个响嗝儿。
周义醉意渐浓,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看见徐长海亲手教训小混混,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侠气,也充满豪气地说:“好,咱们结为异性兄弟,我某年某月某日生,你呢?”走路也带劲儿,浑身的伤也不觉得痛了。
“我某年某月某日生,比你大七岁,哈哈,我是大哥,你是二弟。”徐长海说完拉着周义,走到一棵古意盎然的松树旁,一起跪倒,说:“苍松在上,今天请您做个见证,我和周义从此结为异性兄弟,不求有福同享,但求患难与共。跟我念!”周义头脑迷糊,也跟着徐长海念了一遍。两人一起向苍松磕了一个头,正好苍松处在两人正东方,然后朝其他七个方位各磕了一头,完成八拜之交的仪式。
两人喝的啤酒,虽然都有酒意,但酒劲平缓持久一些,倒不是十足的上头。周义忽然听见头上的苍松上簌簌有声,便稀奇地说:“大哥,这棵老松看见咱俩洁结拜,居然……居然也感动地说话了。”于是抬头凝望苍松,只见苍松木苍枝斜,错综复杂、密密麻麻,一轮明月像一张冷静洁白的脸隔着枝叶凝视着他们。
“老松,老松……说什么啦?”徐长海将周义的肩膀扳过来,继续说,“走走走,乌漆嘛黑的,瞅啥子,快走!”
周义只觉徐长海手劲儿很大,只好随着他快步走,嘴里嘟哝着:“老松说,咱来结拜的好。我初出茅庐,以后还得大哥多多看顾。”说话间,清清楚楚听到后面松叶一阵颤动,回头瞧了一眼,在苍松一旁的路灯光下,一团形态奇特的黑雾自苍松上稳稳落在地上,直楞楞的像人体的形状。周义揉揉眼睛,定神再看,那黑雾渐渐变得棱角分明、轮廓清晰,一双精致的脚踩着黑花步云履,黑亮的皮裤紧贴两条修长的腿,黑色的长衣垂在两膝外侧,里身是黑而发亮的腰带紧束腰肢,长发披肩。显然是一个黑衣女郎,戴着一副面罩,看不清面貌,只看见一双夜猫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跟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走,脚步轻盈,姿态优雅。
周义被这奇怪的女子打扮吸引了一阵子,一晃神才明白了什么,赶忙拍着徐长海的后背急促地说:“快快快,看——看,大哥,后面凭空出现一个女人——”等两人一起回头,只看见街道空旷而寂静,苍松赫然挺立,路灯昏黄。
“哪有什么女人?二弟,你是眼花了,喝酒乱性,想女人啦?走走走,这大半夜的,可别是撞邪啦!哎呀,忘了,忘了,刚才就不该拍你的肩膀。人的头上和两肩有三团火焰,我把你肩膀的火焰给拍灭了,这样最容易撞邪了。快走!”徐长海一把拽过周义,周义只好跟着快步走起来。徐长海趁周义不在意,将右手背在后面,朝后方松树上虚拍一拳。一瞬间,松树剧烈晃动几下,似乎被一阵疾风吹过。
走了许久,拐了两个街角,在一个店门口停下。周义抬头一瞧,店牌写着”老徐回收站“五个大字。
徐长海大喝一声,说:“嗨,老三,你躺这儿干吗?没地方睡了吗?”
周义被他这么一喝,心神一震,原来地上躺着一个流浪拾荒者,枕着一个脏破鼓胀的蛇皮口袋,徐长海在向他问话。那拾荒者慢腾腾坐起来,两手撑在在地面上,动作显得十分僵硬,抬起头来,脸上尽是脏污,睡眼惺忪,只是“啊,啊”地应了两声,缓慢地抬起手按在蛇皮口袋上,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抓起蛇皮口袋递给徐长海。周义这才看清这个拾荒者穿着厚重的棉外套,胸腹都袒露在外,瘦骨嶙峋,肋骨突出,显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徐长海接过蛇皮口袋,看到里面都是些压扁的塑料瓶,知道他常来这里卖垃圾,就从口袋里翻出二十元给了他,问:“老三,有地方睡吗?到我屋里去吧。”
老三脏污的脸上麻木无任何表情,口吃似的说:“不……不用,我……啊……”拿钱的手颤抖着摸索到口袋,把钱装进去,转身一步一晃走了。
“兄弟,问你个事儿。”徐长海问。
“啥事儿?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义挥着手说。
“你相信鬼上身吗?”徐长海一本正经地说。
周义摇晃着右手食指,对徐长海说:“大哥,这大晚上的,你像吓唬我,是吧?”
“认真回答,我可没有跟你说笑。”徐长海说。
“谈不上信不信,有的话就信,没有就不信。”周义说。
“你这话等于没说,记住,如果你被鬼上身了,寻找他的命门,一把抓住,心中默念‘三才交汇,阴阳归位'(此处原法咒省略,以免误导读者),一遍不行就两遍。听到没?”徐长海一脸严肃地说,好像周义这就被鬼上身似的,顺手在周义两个臀部用手指各点了一下。
周义“哎唷、哎唷”扭动身体,心想:“大哥手指点到的地方正好是那两处奇怪黑白印记的地方,难道他别有深意?‘三魂交汇、阴阳归位’有是什么意思?”一时也想不明白。
“也许这年轻人真是个万中无一的,能御仙驱鬼好苗子。”徐长海自言自语说。
“你说啥?大哥,我没清楚。”周义听到徐长海轻声低语,就问。
“我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周义送我情。兄弟,大哥身子重,脚步沉,不送你了。你赶快回去吧。”徐长海从严肃的表情一下子跳到满面笑容。
“好嘞,咦,大哥,你肚子里的诗句不少啊,怎么都是诗仙李白的呢?”周义走了几步就问,而徐长海已经走进院子关上大门了,四下无声,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