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场

西班牙人在韦拉克鲁斯的营地；情节发生在科尔特斯的营帐中。

科尔特斯、阿圭拉上。

阿圭拉 将军！蒙特祖玛的使者在等候你的答复。你许诺今天放他们离开。

科尔特斯 好，请他们进来。

阿圭拉（稍作迟疑） 你仍然坚持你的意志？无论什么样的提醒都是白费口舌？

科尔特斯 我无惧你口中的危险。

阿圭拉 噢，科尔特斯！

科尔特斯 怎么？

阿圭拉 切勿一意孤行！请听取我们的建议吧！你的愿望不切实际，你想凭借这支队伍把蒙特祖玛——那位战无不克，挥一挥手便有成千上万大军俯首听命的蒙特祖玛——赶下王位？

科尔特斯 我的军队大可轻松与之对峙。

阿圭拉 但不是阿兹特克人的对手！

科尔特斯 我的人手虽少，但他们毕竟是西班牙人，在我看来，他们个个都抵得上千百个野蛮人。

阿圭拉 你可以借助计谋和明智获得更多，这是他们所不懂的。但兵戎相见，在胜败未知的战斗中，胜利是不可能的。

科尔特斯 如果你亲眼见到了我们与野蛮人的战斗，就会知道我们武器的厉害。当我们的船队在这次航行中靠岸取淡水时，我就看到了我们的能力所在，自那之后我便相信，我们是不可战胜的。1土著黑压压一片奔驰到岸边，我们的队伍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四周充斥着胜利的呼喊。突然，一声枪响，只看到人们惊慌地如鸟兽四散，弃甲曳兵而逃。我的队伍很快便开进了他们的城池。反抗是徒劳的，男男女女，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地等着屠杀。西班牙人沿河搜刮、洗劫，沿途火光冲天。直到如今，我依然清楚记得一件事：当时听到一个女孩在呼救，我很快穿过火舌，冲进房屋，迅速将已剩半条命的女孩救了出来。她就是玛丽娜，从此她便跟随着我们。2

阿圭拉 你在自欺。看看这些城池，这些庙宇、街道、宫殿以及身着华服的人民，你竟然称其为野蛮人？不要太过武断！

科尔特斯 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当时我们还未登陆，蒙特祖玛的使者已经来到，我们的到来把皇帝吓得不轻，据说一则古老传说早已预示。3

阿圭拉 一则传说？你听说了？

科尔特斯 是的。很久以前，他们的神灵朝东海出行，并告知后人，他将从东方返回，并给他们带来永恒的幸福。

阿圭拉 而蒙特祖玛以为，我们就是这位神灵？

科尔特斯 一开始是这样以为的。当他发现是个错误之后，心中的骄傲不允许他进攻我们，他派遣了一个又一个使者，软硬兼施，试图逼迫我们返回。只不过，我固执己见，坚持要在墨西哥面见他。终于，他不再坚持。使者在这里满足了我的愿望，他还是害怕了。我会搞定这个软弱、犹豫不决的家伙。

阿圭拉 不要掉以轻心！你说他软弱，还是多了解他一些吧！一旦他得知你真正的企图，相信我，你会感受到他的伟力。请你问问这座城池的人民，没有一个人会为你所动，与他为敌。请找个人给你讲讲，曾几何时，他是如何让这片土地臣服于巨大的王国。面对这位年轻的英雄，人人都战战兢兢。满心忧惧的我只看到我们的下场就在前方。

科尔特斯 阿圭拉，你只配当个教士。你的恐惧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泄气。

阿圭拉 你应该感恩我仍在这里提醒！一旦钻进了皇帝的圈套，你们就没救了。

科尔特斯 死亡与魔鬼相伴！我可以搞定这个异教徒。只要我到达都城，就胜利了一半。阿兹特克人很快就会习惯新秩序。

阿圭拉 请不要轻视他们！他们整个民族都在仇恨我们。请看看这些使者，他们的高傲不允许他们同我们交流。他们如王公贵族般来到这里，字斟句酌，生硬、冷峻。像这样的英勇民族，一定会反抗的。

科尔特斯 虔诚的教父，这些都会自然终止。一俟给他们戴上枷锁，施以鞭笞，迫使他们为我们采掘金矿，让每个人期盼的只能是剑与火，他们就会安静许多啦。我早已学会如何对付这些野蛮人！——足够了！现在就唤上来我的西班牙人，也有请那些使者。我不想再等下去。去吧，在士兵面前藏好你的胆怯！（阿圭拉下）

——胆小鬼！就好像有任何风吹草动时，都得护着自己的小命。（来回踱步）难道我这么多年来等待的一刻，如今终于要实现了，却要将其放弃？仅仅是因为害怕这位统治者，而打道回府？绝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亲眼看到蕴藏着无数宝藏的美丽国度，然后离开，让他们保存可怜的生命，而他们如今已经在为之恐惧？它们现在属于我，绝不允许它们溜走！这些宝藏连同它们的人民都必须为我服务，而我则用皇帝的金子来买他们的生命、爱戴，还有他们的勇气！我竟怀疑自己的能力！让我怀疑自己的能力？不，勇往直前！无论眼前是什么，尽管来吧！我的命运里没有胆小这个字眼。

科尔特斯站立着陷入沉思。西班牙上校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五位阿兹特克使者，喀喀玛在中间，走到科尔特斯面前。4

科尔特斯 尊贵的首领们，欢迎你们！对于你们陛下的旨意，我们已经恭候多时，我也愿意对此做出答复。

喀喀玛 不久前，当蒙特祖玛听说一些白人在远处的海岸登陆，他以为民间流传多时的传说得以应验。原来搞错了，是异邦人踏上了我们的国土。于是，皇帝派遣使者，催促这些人返回，因为，一则古老的法律命令我们，要与任何作为国家敌人的异邦人划清界限。只不过，你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希望得到允许，在都城问候蒙特祖玛。我们从未给异邦人开过先例。不过，他的胸襟不愿对你的请求置之不理。请听着吧！你的愿望实现了，都城在等待着陌生民族的异乡客人，君主的平和将引领你安全地进入都城。

科尔特斯 我愿尽我所能，向伟大的皇帝表示我这么短时间内已经常常不得不向他表示的谢忱。

喀喀玛 不过，你必须郑重向他起誓，遵从两条规则，不然的话——

科尔特斯 悉听尊便！

喀喀玛 一俟你到达墨西哥，就得计划回程，并且应该知足，因为在你之前，这是不被允许的。如果异邦人长时间停留，这不是件好事，只会带来争执和祸端。因此，你们的逗留越短越好，应该尽快离开这片土地。

科尔特斯 我们只想在此地逗留几日，为了能让你们真正地信任鄙人，我发誓——

喀喀玛 不用，不必了。既然你已开尊口，我们就会相信。男子汉不会食言。这是我们阿兹特克人一直以来保有的名声。蒙特祖玛相信你们的信义。在他看来，君子一言抵得上稳妥的誓词。

科尔特斯 我既已说出口，也愿意信守它。

喀喀玛 蒙特祖玛还要求你们：不许踏入圣庙，你们必须尊敬我们的神。因为，从父辈的信仰中，我们感到幸福。我们会尊敬你们的信仰，而且希望你们不要搅扰民众的信仰。

阿圭拉 你说什么？科尔特斯！将军，我无法忍受这些异教徒以他们的偶像崇拜玷污我们的神圣教会！

科尔特斯 克制你自己！

喀喀玛（沉着地） 我们所要求的只不过是必须的。我们清楚，你们西班牙人很久之前迫使其他国度的民众向你们的上帝下跪，并对其进行礼拜。人们也不无愤怒和痛苦地听说，你们如今也在这么做。就在沿海一带，我也找到了你们所作所为的见证者。都城的许多人建议皇帝，将你们统统消灭，但是他不愿这么做。不过，他将捍卫我们的神庙。如果你们蔑视其他民族的信仰，那么，你们将会自取其辱。

阿圭拉 你这放肆的异教徒，你要嘲讽我们吗？是吗？

桑多瓦尔 闭嘴，阿圭拉！难道他的满头白发不能让他免遭你的咒骂？

阿圭拉 难道你也要替他——

科尔特斯 阿圭拉，闭嘴。

喀喀玛 我的使命已完成。将军阁下，倘若我转达的圣旨并不像你所期待的那样可喜，那并不是你的错。不过，你的同胞对待我的方式并不合规矩。那位盛气凌人的先生，在阁下的庇护下如此厉声辱骂一位无法惩罚他的异邦老人，他将要为自己的过失负责。这给友好的交往蒙上了阴影，因为蒙特祖玛很重视他的使者，无法忍受他人谩骂他们，却不受惩罚。

利翁 我们唾弃皇帝的威胁。他还没有尝到西班牙刀枪的滋味。

一位卡兹克 目空一切，我们已忍了太久！你们讽刺我们，我们已经忍了。但是，小家伙们，中伤蒙特祖玛，你们就遭殃了！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请求，相反，我们是施予者。你们的性命系于我们的一念之间。倘若你们滥用他的善意，我们便即刻返回，并解除友谊，我们无惧你们的武器。倘若你们另有企图，那就以仇敌相见！

利翁 尽管来吧！看看这些野人怎么吹牛皮！

科尔特斯 闭嘴！使者受我的保护。你们请闭嘴，谁若执意辱骂，就让他遭殃！

喀喀玛 阁下看到了，你的手下和你想的并不一样。是否拒绝友谊，完全由你决定。我没有兴趣忍气吞声。如果人们仍对我们不客气，那么从现在起就开战吧。我并没有老朽到畏惧你们的臂膀。我打过二十场战争，从未失手。若你们要战，尽管开口。让我在你们的刀枪前发抖，你们还不够资格。我一辈子忠于皇帝，并告诉自己，绝不让任何一句责难、任何一句不该他受的谤言，在我眼皮底下说出。

科尔特斯 尊贵的老人，非常抱歉，让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不过，我承认这并不是我的错。请切勿动气！蒙特祖玛对我们所要求的一切，我承诺照做，因为，他的友谊可以保证我们在异国他乡的生命安全。如果你对我仁慈的话，请不要在蒙特祖玛面前抱怨你在这里所受的委屈。

喀喀玛 科尔特斯！男子汉的尊严在于诚实！我不会撒谎。蒙特祖玛有必要知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对我的信任要求我这样做，我得配得上这份信任。因此，我不会沉默或做任何粉饰。

科尔特斯 如果这些军人刚才没能适时保持沉默，请你原谅他们。我希望，你会慢慢了解他们。

喀喀玛 我得走了。卡兹克们，走吧！我们的皇帝等着我们。（使者下）

科尔特斯 他满腔怒火地离开了。你们不能暂时控制自己吗？这难道不意味着授人以柄？如果你们的胡闹威胁到我的计划，下次就有你们好受的。

阿圭拉 难道得忍受一个外国人在我们的营帐里取笑我们的教会？

桑多瓦尔 他并没有指责，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

科尔特斯 与如此的民族为敌！我先前并不相信，现在我领教了。他们冷静地对自身力量保持着自信，透露出他们的优势。倘若他们每个人都如这位老者那样效忠皇帝，我如何敢，我如何能够希望他们中的某个人背弃自己的忠诚。我们将会与每个人为敌。噢，我在自欺欺人！我把战斗看得太过轻巧。我先前没能注意到的礁石，现在突然冷不防——致命——地冲了过来。

阿尔瓦拉多 你多虑了，打消这些念头！只要还有气力和一把剑，我就无惧威胁我的危险。

科尔特斯 阿尔瓦拉多，你一直都是这样。——不，你们自说自话吧。我许诺了他，立即返程。——两手空空！我的一生就这样白活了，我的追求如今很快便到了头！无法忍受呦！备受蔑视，穷困潦倒，就像农民那样过完一生，年复一年追着犁沟，日复一日面对同样乏味的辛劳。可是，倘若我不照做，皇帝立即就会以他的大军碾压我们，未来的征服者连我们坟墓的影子也永远无法找到。

阿圭拉 现在担心为时已晚。你已把我们的警告抛到脑后。

科尔特斯 我太过奢求自己的幸福。现在我走到这一步，不得不继续往前，即便面前是深渊。贝拉斯克斯曾意图阻止我启程，他想自己征服这个国度，夺走我的胜利及战利品。我虽然凭借计谋得以逃脱，但是他一定会派军队追击。如今前有敌人后有追兵。倘若我们在战斗中活了下来，倘若阿兹特克人还没有归顺，但是他的战舰已到，那么，我的选择只有死亡；或者，要么败在西班牙人手上，要么败在阿兹特克人手上。（玛丽娜上）我粗心大意地陷入如此境地，真是罪孽深重。现在我找不到任何安全的出路。

玛丽娜 科尔特斯，你在说什么？噢，不会的！如果你在战栗，那么，我们这些人该如何是好？如果你离开人世，那么，我在尘世里就没有什么能够托付的人了。你必须，你应该达到你的目标！

桑多瓦尔 什么，玛丽娜？你这么快就忘掉了你的故乡？

玛丽娜 我的故乡？

桑多瓦尔 是你的国度生养了你。

玛丽娜 我再没有故乡了。童年的时候，我已经被卖身为奴。我无法爱它，因为它像其他事物一样，对我来说是陌生的。科尔特斯，是你将我从噬命的火舌中救出，我的生命属于你。我可以用我的主意来帮助你。我懂他们的语言、他们的习俗，我很容易就能获得他们的计划。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你必须是胜者。

科尔特斯 你愿意？只有好心的偶然才可以救我。

玛丽娜 就没有其他？

科尔特斯 别无他物。

玛丽娜 我时常听闻你们的计划，并且有过思考。按照你们一直所说的，似乎你们必须战胜整个国度。我从儿时起——当时勇敢的蒙特祖玛刚成为皇帝——就知道他是怎样创造了帝国。他令万民臣服，他战无不胜的威名也使远方的部族缴械。再也没有人胆敢公开地违抗他的宝剑。他的权力看似不可战胜，其实只是一块轻巧的建筑，只要知道其弱点，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都能威胁到它。你们在行军途中将会遇到的特拉斯加拉人，以及所有其他民族，他们都不满于被奴役。你们在当地与他们结交，以自由来引诱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归顺于你们。当你们强大了，阿兹特克人与你们对峙时，将会颤抖！

科尔特斯 这是一条出路。千万次感谢，玛丽娜！你现在向我指明了胜利的道路！

桑多瓦尔 不要忘了你刚刚向皇帝许诺的。

科尔特斯 你难道相信，我只会眼睁睁看着这些宝藏？我会因此和你们撤离？我想要的是占有它们！

桑多瓦尔 皇帝相信你对他所说的话。他信任你！他的言而有信不会让你感到十分惭愧吗？将军，这并不真诚！如果你认为，你的武器可以带给你胜利，就召回那些使者，向他们解除友谊。即便这不值得赞赏，但是坦坦荡荡。我们不能欺骗蒙特祖玛的高贵大度！野蛮人自己看重诚实和言而有信，他们会瞧不起我们。难道要他们在诚实方面令我们基督徒无地自容吗？

科尔特斯 我别无选择。在背部受敌之前，我所面对的是一个必须消灭的敌人。我没有选择。我们不能盲目地听从自己的内心。美德是一块贫瘠的土地，它不会使一味耕作它的人富有。难道要我将艰难得来的威名、战利品以及统治，拱手让给贪婪的敌人，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我们用心血赢得的一切？不，我宁愿将战利品烧为灰烬，宁愿自己和装有战利品的船只一道沉入海底，也不愿将它们让与敌人！

阿尔瓦拉多 我也会这么做。

桑多瓦尔 倘若阁下不能做到诚实，我宁愿放弃胜利！

利翁 你们难道没完没了？见鬼！在为野蛮人争吵？

阿圭拉 将军，如果你胜利了，不要忘了我们的信条。只有你毁掉庙宇和神像，并迫使这些异教徒受洗，教会才会解除你这次的誓言。不过，要是你犹豫不决的话，教廷也将拒绝赋予你荣誉。

科尔特斯 我充满信心，一旦获胜，我愿意给教会奉上丰厚的谢忱。我将在墨西哥庙宇的废墟和被推翻的神像之上，建立教堂并慷慨馈赠。战利品的一部分将属于教廷，我将使阿兹特克人改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发誓将徒步向圣城进香。神父，请你告诉我，上天会不会满足我的愿望？

阿圭拉 如果你忠于自己的誓词，它的恩典便不会缺席。

阿尔瓦拉多 好啦，终于做出了决定！你们的主意没完没了。我在打仗中是老资格，不讲废话。西班牙人，高兴起来，战利品等着我们！

利翁 等着我们的还有战斗！我的剑已经等得不耐烦啦！

科尔特斯（站起来） 要言听计从，不要丢掉你们的勇气！这样，危险就不会战胜我们，而我们的胜利和战利品将数不胜数。不要气馁！我会找到解决途径！

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