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不吃牛肉!
虞国官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生不幸,县令附郭;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所谓附郭,指的是两个不同层级的行政机构同时设在一个城郭内。
比如禺城,既是禺城县的县衙所在地,又有禺州刺史府驻扎其中。
在这种地方当县令,凡是大事都没有自己的决定权,反而成了刺史府的附庸。
所有杂事、苦活,归县衙干,功劳却全是刺史府的。
一旦出了差错,黑锅却总是县衙来背。
这样的体制下,不仅县令愤懑,下面的县尉、县丞同样有苦难言。刺史府自成系统,根本轮不到他们插手。
县右尉黄飞云,此刻正坐在一间酒肆里,独自喝着闷酒。
他本该是主管水上巡防的官员,按理说,河道治安、船只调度,皆应由他一手负责。
可事实上,他的手下不过是些抓贼的小卒,连条像样的巡船都配不上。
真正掌控水上巡防的,是隶属于刺史府的兵曹郑怀渊。
更憋屈的是,就算没有郑怀渊,还有赤鹤军压在他头上。
他抿了一口酒,眉头紧锁,心中满是怨气。
听说别的地方,县尉都是人人敬畏的大人物,甚至能在地方上独当一面。
可到了禺城,县尉不过是个跑腿的,和打杂的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满脸不忿。
正当他自怨自艾时,几声刺耳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几个身毒士卒迈步走入酒肆,带着浓烈的汗臭扑面而来。
他们个个皮肤黝黑,身披甲胄,腰间悬着弯刀,额头上还涂着白灰与红点。
为首的身毒人扫了一眼黄飞云桌上的牛肉,眉头顿时拧成一团,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他的鼻孔用力抽动了一下,抬手指着那盘酱牛肉,口中吐出带着浓重鼻音的虞国话:
“这是牛肉?你们这些卑劣的凡人,竟敢亵渎湿婆大天神的坐骑!罪业深重,不得轮回!”
黄飞云放下酒杯,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脸色不善。
五年前,景教叛乱骤起,朝廷大军却因魔星作乱而统统调往江南,局势一度岌岌可危。
为遏制叛乱,朝廷不得不从遥远的身毒国和大食国借调了一批军队,沿岭南水路北上,参与平乱。
这些人作战凶狠,异术诡奇,倒也立下不少战功。
几年后,叛乱平定,身毒军人却并未彻底离开,而是暂时驻扎在禺州。
他们仗着刺史府的庇护,行事日益嚣张。
在赤鹤军高层面前尚有几分收敛,但在黄飞云这等小官面前,却肆无忌惮,目中无人。
黄飞云回道:“吃个牛肉,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为首的身毒将领往前踏了一步,赤裸的脚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高高举起手,手心上涂着一只红色的眼睛图案。
声音骤然提高,语气中带着一种狂热:
“你可知牛乃湿婆神之坐骑,是南迪神的化身?你们这些无知的虞人,竟敢宰杀神牛,吃其血肉!这是对神灵不可饶恕的冒犯!像你这样的罪人,天神的三叉戟将刺穿你的灵魂,让你永世堕入地火之中焚烧!”
说完,身后的几个身毒士兵也齐声念诵起某种古怪的咒语。
他们彼此对视,随即发出刺耳的笑声,鼻息粗重,仿佛已经嗅到了黄飞云即将被裁决的罪业。
“虞国人!”
另一个身毒士兵说道,鼻音拖得极长,
“你们毁庙灭神,不知敬畏,难怪只能借吾等大身毒的神使平息叛乱。你们这些劣等人,还妄图站在神灵之上。”
黄飞云强压怒气,因为禺州的刺史府里,早有一道隐令传下:“不得招惹身毒军人。”
这批人虽说是外邦的借兵,却因当年平息西域叛乱有功,成为禺州一些大人物手上的奇兵。
刺史府的诸判司对这些身毒人既厌恶,又忌惮。甚至有人无奈地说道:
“这群人是功臣!朝廷尚未发话,我们能忍便忍,何必自找麻烦?总不能得罪身毒吧,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呢。”
一句话,就让地方官员人人噤声。
黄飞云不是没听过这些传言,但他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的火。
刺史府怂,他也得怂吗?一群浑身恶臭的蛮夷,也就是趁着现在虞国衰弱,才敢蹬鼻子上脸。
可他比谁都清楚,若真动起手来,只能算是送死。
想到这里,黄飞云额头浮起冷汗,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却强作镇定。
他嘴里骂得再狠,心里却清楚,自己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唉,该怂还是怂了吧,黄飞云端起牛肉,打算回到衙署慢慢吃。
就在这时,跑堂也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酱牛肉,递给了隔壁桌的客人。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蓝色直裰的男子,两道剑眉斜飞入鬓。
何希言似乎对这场冲突毫不在意,夹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就在黄飞云即将这群身毒士兵擦肩而过时,他嘴里低声嘟囔着:
“湿婆,你们这湿婆怎么不帮你们冲冲臭味。”
为首的身毒将领瞳孔猛然收缩,额头上的红点因为怒火而更加鲜艳。
他猛地扬起手,指着黄飞云,咆哮道:
“罪人!你竟敢如此亵渎湿婆大天神!今日,我便代天神行罚,将你这污秽的灵魂送入地狱!以神火焚尽你的罪孽!”
话音未落,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弯刀,刀刃上浮现出一道诡异的红光,周围的空气都隐隐扭曲,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感受到法力的波动,黄飞云赶紧躲开,然后抄起桌上的酒壶,猛地向那身毒将领砸去。
然而那酒壶还未砸中,就被对方单手抓住了。
那身毒将领猛地将酒壶往后一丢,酒壶划出一条弧线,正好砸在隔壁桌何希言的额头上。
“砰!”
酒壶碎裂,酒水顺着何希言的眉毛往下流,他的蓝色直裰瞬间湿透,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
身毒将领却完全没有理会何希言,他的目光锁死在黄飞云身上,步步逼近,弯刀高高举起,刀锋上附着的红光愈发耀眼,凝聚了火焰的神力。
“罪人,受死吧!”
他怒吼一声,弯刀带着凌厉的力道,直直朝黄飞云头顶劈下!
黄飞云躲过了致命一击,随手抓起身旁的一条凳子,狠狠砸向对方的腰腹。凳子撞在身毒将领身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此刻心中十分慌乱,出门没有带官印和兵器,现在连官印的镇压之力也用不了,只能找个机会逃掉。
那将领只是踉跄了一步,脚下一稳,竟毫发无损,又一次逼了上来。
“就凭你?”
他冷笑着,弯刀横扫,直接劈开了桌面,木屑四溅,刀锋带着的火光险些灼到黄飞云的头发。
黄飞云咬紧牙关,死命死撑,眼中已显出几分绝望。
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若再没有奇迹,今日肯定会被这几个身毒人折辱一番。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场上的紧张气氛:
“刀不错,借我看看。”
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何希言缓缓站起身,酒水已经被蒸发殆尽。
“滚开!”
身毒将领怒吼一声,扬刀朝何希言胸口戳去,刀锋上的红光愈发炽烈。
然而,刀锋即将落下时,何希言却只是随意地抬起两根手指。
“铛——”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那柄弯刀竟硬生生被何希言用两根手指夹住,停在了半空中!
红光在刀锋上跳动,却被死死压制,无法再向前分毫。
“你这火,”何希言歪了歪头,目光中带着几分轻蔑,“太弱了。”
说完他微微张开嘴,一口吸向刀锋上的红光。
那炽热的火焰竟如活物般,顺着刀身流入了他的嘴中,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希言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品味着火焰的味道,随即淡淡说道:
“怎么一股子恶心的骚臭味。”
那身毒将领更是脸色大变,瞳孔剧烈颤抖。
“你……你又是什么人,敢惹我们!”他颤声问道,声音里已然没有了先前的狂妄。
“我?”何希言笑了笑,语气平静得可怕,“一个爱吃牛肉的虞国人。”
说罢,他猛地一脚踹在那将领的胸口,将对方踢得倒飞出去。
还未等对方爬起,何希言一步跨上前,单手抓住他的后领,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即猛地往地上一按。
“砰!”
那身毒将领的脸狠狠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何希言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单手按住他的脑袋,用力在地面上摩擦,青石路板被擦得吱吱作响。
“在虞国的地界,管起虞国人来了,那你吃不吃牛肉?”何希言的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我……不吃!”
身毒将领咬牙怒吼,挣扎着想要反抗。
“哦,不吃是吧?”
何希言抄起腰间的一把斧头,扬起手,狠命劈向那身毒将领的头顶。
“噗。”
鲜血四溅,斧头将他的脑袋硬生生削掉了一块,头骨裂开,鲜红的血液混着白色的脑浆流了一地。
那身毒将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疯狂地扭曲挣扎,双手胡乱挥舞,试图推开何希言,却根本无济于事。
何希言单手按住他的脑袋,将斧头抵在裸露的脑仁上:“我再问一次,吃不吃牛肉?”
身毒将领浑身颤抖,脸上血肉模糊,满眼的恐惧终于压过了愤怒与尊严。
他嘶哑着哭喊道:“吃……吃!我吃!”
“这才对嘛。”
何希言嘴将狂章收回腰间,拍了拍手上的灰。
黄飞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是敬畏,又是庆幸。
他咽了咽口水,心想,幸好这位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否则刚刚被削掉脑袋的一定是自己。
那倒在地上的身毒将领几乎是爬着起身逃走,拖着残破的身躯,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他的同伴见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起他,仓皇而逃,再不敢多留片刻。
就在最后一名身毒士兵仓皇奔逃时,动作稍稍慢了一步。
何希言眯了眯眼,身形一闪,拦在了他的面前。
“站住。”
那士兵猛然停住脚步,浑身僵硬,他双腿发软,几乎快跪下了。
何希言盯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忆刚才的场景。
片刻后,他目光一寒,“刚才,是不是你说了什么劣等人?”
那士兵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我嘴贱,我该死!大人饶命啊!”
“饶命?”
何希言缓缓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既然你嘴贱,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自己把牙齿敲下来六颗,我就放过你。”
那士兵听到这话,浑身一震,脸色从惨白变得铁青,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怎么?不舍得?”何希言的声音更冷,眼神如刀般扎进士兵的心里。
他颤颤巍巍地拿起弯刀,双手因为害怕而抖得不成样子。
闭上眼睛,用刀柄猛地朝自己的嘴砸去
一声闷响,两颗牙齿应声掉落,滚落在地。
“继续。”
士兵疼得浑身蜷缩,满嘴是血,但根本不敢停下。
他一边哭着一边举起刀柄,又一次朝自己的嘴砸去。
每一声闷响都伴随着牙齿脱落的声音。士兵的嘴角鲜血直流,牙床早已被砸得血肉模糊。
等到第六颗牙齿掉落,何希言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滚吧。”
那士兵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满眼惊恐地看着何希言,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怂成这样,还敢来闹事?”
何希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慢条斯理的吃起牛肉,也不知道元康跑哪里去了,就留了个消息说要出去转转,结果一天了还没回来。
黄飞云看着何希言重新坐下,踌躇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拉了一张椅子坐了过来,拱手说道:
“多谢兄台刚才出手相助,在下黄飞云,乃禺城县尉。”
“县尉?”
何希言闻言,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随即轻笑了一声,喃喃道,“怎么又是县尉?难道我和县尉有缘?当初在瑶河也是遇到了县尉,怎么来禺城,遇到的还是县尉。”
黄飞云一听,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讪讪地问道:“兄台说的是?”
何希言却并未解释。他心中暗道,这黄飞云虽是县尉,但活得也实在太憋屈了。
身为禺城县尉,居然被几个身毒士兵欺压成这样。
反观当初在瑶河,哪怕是陈宗礼区区炼气二层,那黑沙帮的大头目在他面前还不是规规矩矩的?
“兄台高姓大名?”黄飞云见何希言沉默,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在下严惜鹤。”何希言随口答道。
“严惜鹤……”黄飞云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和赤鹤军的参军刘宣峰喝酒时,刘参军似乎提到过这个名字。
当时刘宣峰喝得醉醺醺的,念叨什么“严惜鹤”“功法”,还隐约提到过“真北观”……但具体的细节,他却记不清了。
黄飞云继续试探道:“严兄弟为何会出现在禺城?看兄弟的修为身手,绝非普通散修。”
何希言笑了笑,语气平淡道:
“我不过是随我家少爷出来游历,想趁着南下的机会,寻些岭南的功法罢了。”
黄飞云一听,眉头微微一挑,低声说道:
“功法?……我倒是听说过些风声。前几日我与赤鹤军的刘参军喝酒,他醉了酒,嘴里念叨着什么真北观,说什么功法厉害……不过他醉得厉害,具体的内容却没说清楚。”
“真北观?”
何希言心中一震,表面上却强作镇定,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刘参军?这位参军如今在禺城?”
“在。”
黄飞云点点头,“刘参军是赤鹤军的人,如今驻扎在北边的赤鹤军营中。他这人平日里喜欢喝酒,也较为随性,倒是好说话。”
“多谢黄兄告知。”何希言拱了拱手,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真北观突然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宗门仿佛被从世间抹去了一般。
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连外界都对此讳莫如深。
现在看来,这背后果然是赤鹤军的手笔。
但何希言知道,现在绝不能打草惊蛇。
赤鹤军可是被一位筑基修士掌控,还有一大批炼气的军将。
“严兄弟若是想打听功法的事情,不妨让我引见刘参军一番。”
黄飞云见何希言沉思,主动提议道。
何希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微微点头道:“如此,便多谢黄兄了。”
黄飞云摆摆手,叹了口气:
“严兄弟客气了。今日若不是你出手,我黄飞云肯定会被这些身毒人羞辱。再说了,那刘参军虽是赤鹤军的人,但与我也算得上相熟。若真能帮到严兄弟,我也算尽了绵薄之力。”
何希言点点头,心中却暗暗盘算。
真北观的消失,赤鹤军无疑扮演着核心角色,然而,对此事的调查却不能大张旗鼓,以确保万无一失。
何希言是来救人的,要是大张旗鼓之下,没救到人,反而把真北观的人害死了,就得不偿失了。
今日无意间帮忙,竟意外带来了真北观的线索。
当然这得益于前几日何希言刻意放出的风声,成功吸引了刘宣峰的注意。
“如此看来,刘宣峰将是其中的关键。”
他心中暗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