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冼棠
清晨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影切割得斑驳陆离,空气中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偶尔夹杂着一丝远处炊烟的味道。
许元康手中拿着一卷破破烂烂的古籍,目光复杂地盯着那泛黄的纸页。
“公子,这可是岭南圣母传下的驱邪秘法!据说只要修炼此法,邪气不侵,妖魔避退!”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商贩满脸堆笑地说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吹嘘意味。
许元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
他并不急着拆穿对方的谎言,而是耐着性子翻了翻手中的古籍。
书页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甚至还有不少错别字,内容更是毫无逻辑可言。
许元康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一阵无力。
这些日子他故意收买了不少道籍,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找到线索,可送上门来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假货。
他在心中暗骂一句,表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冷静,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古籍塞入袖口。
毕竟,他此刻的身份是蜀地来的少爷,若是在瑶河,他早已毫不留情地将这种骗子一脚踢开。
近来不知为何,或许是修炼功法所致,许元康感到自己的脾气日渐增长。
“行了,别跟着我了。”许元康挥了挥手,将山羊胡商贩打发走。
看着桌子上堆满的功法,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罢了,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许元康极爱阅读,每有文字送上门来,他总要细细品读一番。
每次遇到那些假货,却总是难以抗拒地将其读完,这无疑是对他精神上的一种折磨。
程时雄曾形象地比喻说,许元康就像是明知前路有粪坑,还非要闭着眼睛往里跳的人。
许元康随意地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拿了个斗笠把天目遮住,佩剑用布缠好,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禺州街市总是充满活力,商人、修士、土蛮和外来的流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热闹而混乱的画卷。
许元康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在人群中随意扫过,目光很快被一个特别的身影吸引住了。
他停下脚步,站在路边,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个少女,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赤着脚,衣着简朴。
她穿着一身用麻布制成的衣裙,衣襟上绣着粗糙的花纹,像是某种部落的标志。
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但脸上的忧虑之色十分明显,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然而吸引许元康注意的,并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身上笼罩着的一股妖气。
岭南这种地方,妖气并不罕见,毕竟这里是妖兽聚集地。
但这种妖气却带着一种极强的恶意,仿佛有人故意在她身上留下了某种宣告一般,让许元康感到极其不舒服。
“这妖气……”
许元康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本只想随意走走,却没想到会撞上这样的事情。
在外地,他本来不想多事,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跟上去看看。
人为万灵之长,这是何希言常常教导他的话,也是许元康一直秉持的信念。
他无法容忍这种恶意堂而皇之地存在于自己的视线之中,而不采取任何行动。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匆匆看了许元康一眼,然后加快了脚步。
许元康目光一凝,锁定了少女的背影。
她显然已经察觉到有人跟踪,步伐变得急促起来,越走越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眼中满是警惕。
赤着的双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敏捷得像一只山猫,在人群中穿梭得极为灵活。
“果然察觉到了。”
许元康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动作,而是加快了步伐,直直地追了上去。
少女回头看到他在跟着,瞳孔微微一缩,似乎带着几分恼怒。
她咬了咬牙,脚步忽然一转,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两人一追一逃,街市的喧嚣逐渐被甩在了身后,脚步声、喘息声在狭窄的巷道中回荡。
许元康的步伐沉稳有力,而少女的身影灵活轻快,每次都能在许元康即将追近时,迅速找到一条新的小巷躲开。
巷子里满是夹杂着湿气的霉味,地面上铺着厚厚的青苔,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破烂的木箱和堆积的垃圾。
少女的赤足踩在青苔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许元康却在追逐中不小心踩断一根枯木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少女听到动静,回头瞥了一眼,嘴角扬起了一丝冷笑,像是在挑衅。
许元康脚下暗暗加快了速度,整个人的气势也变得更加凌厉。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身后那股逐渐逼近的压迫感,脸色微微一变。
她迅速拐进一个更窄的小巷,动作灵活得像一只滑溜的泥鳅。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甩开了追踪者时。
少女猛地转头,发现许元康居然已经从另一条巷子出现在她的身后。
“该死!”少女低声骂了一句,眼神更加戒备。
她不再试图依靠巷子的复杂地形甩开许元康,而是猛地一转身,朝着一条更深、更隐蔽的小巷跑去。
许元康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身上的妖气绝对不简单,而她逃跑的企图,反而让他更加确定事情不对劲。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冲进那条阴暗小巷时,少女忽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她脚尖轻点地面,身体猛地一跃,跳过了一根不起眼的绊索,而许元康因为距离太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忽然传来一声“咔嚓”。
“糟了!”许元康心中猛地一沉。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张隐蔽的网从地面弹起,将他整个人牢牢捆住,吊在了半空中。
“早就知道你在跟着我。”
少女从小巷深处缓缓走了出来,嘴角挂着一丝嘲笑,手里握着一根木棍,目光中满是戒备和嘲弄。
许元康被吊在半空,双手被网绳牢牢束缚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慌张。
他低头看了一眼网绳,发现上面涂着某种麻痹神经的药粉,虽然对他的修为影响不大,但依旧让他感到有些恼火。
“你这丫头……还挺有手段。”许元康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奈。
少女冷哼一声,挥了挥木棍,语气不善:
“说吧,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许元康张了张嘴,想解释,却犹豫了片刻,只能挤出一句:
“我没恶意。”
“没恶意?”少女冷笑了一声,手中的木棍指向他,“没恶意你跟着我干什么?说得好听些,你是虞人,想抓我们俚人当奴仆吧!”
“……我不是。”许元康语气有些僵硬,眼神中多了些无奈。
这种荒唐的指控还是让他忍不住反驳,“我只是——”
“不用解释!”少女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中的木棍猛地一挥,似乎准备再给他补上一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许元康的眼神微微一冷,他手中掐了个法诀,指尖燃起一缕赤焰,轻轻一点,那坚韧的网绳瞬间燃烧成灰。
“什么!”少女大惊,迅速朝后退了一步。
许元康稳稳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看向她:
“我姓许,名元康。都已经说了,我没有恶意。”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少女紧紧握住手中的木棍,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敌意。
许元康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此刻的解释只会是徒劳。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缓缓扫视,突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身上的妖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女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的戒备之色更浓:“你能感觉到?”
许元康的目光深沉如渊,他淡淡地说道:
“那妖气在你身上,就像是野狗在你身旁撒尿留下的痕迹一样明显。”
少女听到这话,气得直跺脚,本来已经缓和的气氛又变得躁动起来。
她手中的木棍猛地一挥,直接向许元康袭来。
许元康身形轻盈地一侧,轻松躲过了愤怒的一击,心中不禁纳闷自己究竟何处得罪了这位情绪激动的少女。
他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境下,言语的解释或许显得苍白无力,于是决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善意。
他弯腰拾起被少女丢弃的木棍,掌心微微一聚法力,木棍便在火焰中化为一团轻烟,随风飘散。
“我只是想帮你解决缠身的那股妖气,并无他意”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试图安抚少女的情绪。
冼棠见状,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目光中的敌意稍减。
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许元康话语的真实性。
终于,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我叫冼棠,来自城外的一个俚人部落。”
“虽然俚人在你们虞人眼中是土蛮,但我们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野蛮无知。我们的部落聘请了虞人的先生来教授知识,我们也学习了你们的礼仪与文化。”
许元康闻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轻视或偏见,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尊重与理解。
“那你为何会孤身一人进城呢?”
冼棠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声音低沉而颤抖:
“我们部落最近遭遇了一只妖怪,它要我们部落每个月都要献上一位童子,这个月已经轮到了我弟弟,我不能……”
许元康盯着她身上缭绕的妖气:“你身上的妖气,是那只妖怪留下的标记?”
冼棠愤怒地点了点头。
许元康听完,脸色一沉,不管这妖怪是什么东西,既然敢吃人,在许元康眼里已经和死物没什么区别了。
“带路吧。”许元康淡淡说道,“我去看看那妖怪到底是什么东西。”
冼棠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他走向城外。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阳光洒在他们的背影上,巷子里只剩下燃尽的灰烬在微风中轻轻飘散。
棠带着许元康一路向城外走去。
岭南的山路湿滑而曲折,山间偶尔传来猿啼鸟鸣,显得空灵又幽深。
“你们部落离禺州城有多远?”许元康一边走着,一边问道,语气平静,但是天目却在运转,时时打量四周。
“其实并不算远,翻过这一片山林就到了。”冼棠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我们俚人向来不靠近禺州城,但这次实在没办法,我得找到能救我们的人。”
许元康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眼前的林子逐渐变得稀疏,几座吊脚楼模样的房屋出现在视野中。
那些房屋建在高高的木桩上,底下是空的,只有一圈木梯通向上方的居住区。
“到了。”冼棠指了指前方。
许元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些房屋虽简陋,却颇有实用性,地势高的优势让它们免受山间湿气与野兽侵袭。
而在房屋之间的空地上,许多俚人围在一起,三五成群地干着活,或是在木棚下修补工具,或在晒干的草席上晾晒草药和兽皮。
当许元康和冼棠一前一后走进部落时,原本忙碌的俚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转过头来。一双双带着好奇与警惕的目光落在许元康的身上。
“他是谁?”
“是虞人……棠带了一个虞人回来?”
“奇怪,棠怎么会带虞人回来?”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响起,俚人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戒备与审视。
对于这些长期与虞人保持距离的俚人来说,一个陌生的虞人突然闯入他们的领地,自然让人警惕。
虽然许元康听不懂这些土话,但大概也能猜出来这些人在说什么。
冼棠并没有理会这些目光,而是径直带着许元康走向部落中央的一座干栏房。
这座房屋比其他的更加宽阔,在屋檐下还悬挂着一串用兽牙和羽毛编织的装饰,显示出这座房屋的主人身份不凡。
“这是我们部落首领的房子。”冼棠低声说道,随后抬高了音量,“都老,我把人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房屋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人颤巍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许元康暗自打量,这老者的实力,应该差不多等于炼气初期,或者更弱一些。
“棠,你……”
都老看到冼棠,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冼棠身后的许元康身上时,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从原本的惊讶逐渐转为惊恐。
随后竟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整个身体伏在地上,用着半生不熟的虞国话,语气颤抖:
“贵客驾临,小人有失远迎,请恕罪!”
这一幕让周围的俚人顿时一片哗然。
“都老,这。”冼棠显然也被这一幕惊到了,连忙扶起都老,
“他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不是虞国的大官。”
“棠,你不明白!”都老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敬畏,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我们能够冒犯的。你能带他回来,或许是部落的幸运!”
许元康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别跪了。”许元康摆了摆手,语气略显无奈。
“我是被她请来的,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听说你们部落遇到了妖怪,我只是过来除妖的。”
都老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那不是妖怪,是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