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领队会不会犯错?
在古今中外的文明史中,人类社会最核心的组成要素就是家庭,而家长在家庭中始终拥有非常权威的身份,承担着家庭温饱、家族兴亡、繁衍后代、开枝散叶、家风传承、资源积累等责任。因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家和万事兴”的古语,也有记载在《礼记·大学》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育理念。从孩子牙牙学语,到孩子生儿育女,家长始终是孩子一生的“领导”,是家庭的领队。也正因为这一份责任与权威,家长往往很难发现自己的错误。
世界卫生组织(WHO)《2022年世界精神卫生报告》显示,2021年人们的各种健康困扰中,焦虑、抑郁等情绪困扰居第一,91%的受访者表示自己有心理问题,中国每年大约新增22万心理疾病患者,而中国《2022国民抑郁症蓝皮书》进一步披露,目前我国患抑郁症人数达9 500万人,其中,50%的人群是在校学生。这组令人痛心的数据,揭示了近年来,随着社会压力的剧增、生存挑战的变化,家长在身兼数职的情况下,自己都很难做到身心平衡,更容易因为家庭教育理念偏差、教育手段粗暴、亲子关系失调等原因造成儿童、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发生,下面分享一个特殊的案例。
文文,是一位因患抑郁症进入精神卫生中心接受诊疗的高中生,在经过了长达三四年的治疗后逐渐康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病因来源于母亲,且母亲也应该患有类似病症。于是,这位孝顺的女儿在大学期间,主动为妈妈寻求心理帮助,她对心理医生说,希望能用自己的生活费,为其母亲进行心理咨询。让心理医生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主动用自己的生活费让妈妈接受心理治疗,妈妈感受到女儿的心意后,开始进行心理咨询(因临床心理学从业规范要求,必须经过本人同意才能进行心理干预)。接触了文文母亲以后,心理医生发现其长期处于自我评价低、与女儿的情绪捆绑严重的状态,有明显焦虑症状,常常因为女儿的一些小错误就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严重的时候有消极想法,长时间睡眠质量差、进食少。
心理医生通过几次交谈,了解了更多文文母女的生活背景,原来由于文文的爸爸常年在外工作,文文的妈妈是全职太太,从文文小学开始,母女俩就形成了极其亲密的情感关系。从女儿吃穿用住,到学习、情感、交友,妈妈都事无巨细地参与照料,一度是身边人人夸赞的好妈妈。
但随着文文长大,因为过于在乎自己作为母亲的义务与责任,逐渐转变为孩子稍有差错就会认为是自己没有教育好,而更加严厉地要求文文,母女的关系也逐渐从亲密转变为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
心理医生很快意识到,母亲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且时间远远长于女儿,在分别诊疗的过程中,文文常常会说“不希望妈妈只关注我”“希望妈妈能活得轻松一点”,而在母亲的表述中更多的是“这次女儿又发病了我很痛苦”“都是因为我孩子才变成这样,我是个失败的妈妈”,母女之间形成了牢固的互相负面影响的状态。后期通过交叉治疗与艺术互动治疗等方法,逐渐缓解了母女的心理问题。
(笔者根据真实案例整理改编)
在这个案例中,我们发现,家长并不是无坚不摧的战士,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现实问题,案例中文文的妈妈是一个特别负责的好妈妈,独自带孩子的艰辛与不易,让她时刻严格要求自己,积年累月,也把这种“严格”变成了习惯,长期高压的状态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孩子的成长。幸好文文较早地被发现有心理障碍,主动向专业心理医生求助,并获得有效的干预与治疗,在此过程中,文文成长并接纳了自己的不完美,同时意识到母亲更需要帮助,积极劝说母亲也进行专业心理咨询,挽救了彼此日益恶化的身心状态,也修复了母女关系。
日本临床心理学之父河合隼雄在《家庭的牵绊》中指出,东方现代家庭共同面临的困难是,脱离了19世纪大家族同气连枝的庇护,小家庭需要独立承担繁衍、生存、责任、价值、荣誉等多种“任务”,大部分还处于“孩子”心态的青年因为“先成家后立业”的社会准则选择了经由婚姻组建家庭,而实际上自己还需要长辈的扶持。繁忙的工作消耗着刚刚为人父母的青年的身体与精力,疲惫不堪地回到家,还要面对辅导孩子学习的任务。他指出,没有一个父母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堪称完美,面对自己的不成熟或者职场的失败,成年人习惯采用自我保护式的掩饰,而面对孩子时就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以维护自己的权威,从不透露自己的不易,也不愿分享真实的情绪,这是大部分家长都在犯的错误。
时代在改变,与其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对孩子指手画脚,我们不如先看看自己面对不如意时该如何应对。学会接纳不完美,承认自己的能力边界,适应现有条件去改善状态——有时比“硬撑”更能够促进家庭关系。当我们自身学会了调整,就能够理解孩子,成长的过程没有一帆风顺,成长的目标也不是约定俗成,整个过程考验的是家长调整、引导与陪伴的能力:遇到困难时能与孩子共同探索改进方法,遭受批评时教会孩子自爱与自我修正,沮丧失落时引导孩子提升自己调节复杂情绪的能力……不断在成长过程中积累战胜各种困难的经验,与孩子共同成长。这更有助于孩子体验真实的成长,诚实地面对自己的不完美,勇敢地接受来自未来的挑战。
人物介绍
河合隼雄,1928年生。临床心理学者、心理治疗师。曾任日本文化厅厅长、日本京都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所长。他是日本著名的心理学家,日本第一位荣格心理分析师,紧扣社会需求,将荣格心理学与东方文化融合发展。针对当代都市文明的快速发展,将心理学原理深入社会各个领域,著有《荣格心理学入门》《心的处方笺》《大人的友情》《爱哭鬼小隼》《心的栖止木》《佛教与心理治疗艺术》《孩子的宇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