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因为虔信某种总体的设计,我们写作冗长的书籍,哪怕书中的任何一页都不能带给我们写作的乐趣。除此之外,我们还你争我夺,聚敛财货,用政治权术填满自己的脑袋——全都是些十分无趣的活计。与此同时,泰戈尔先生却和印度文明本身一样,怡然自得地探索灵魂,让自己臣服于灵魂的自发兴致。很多时候,他似乎是在将自己的生活与另一些人的生活进行对比,后者按照更接近于我们的方式生活,在尘世中占据着看似更为显要的位置。对比的时候,他的态度总是十分谦逊,似乎是他有把握的只有一点,也就是说,他的道路对他自己来说是最好的:“归家的路人瞥向我,对我莞尔而笑,使得我满心羞耻。我像叫化姑娘一样坐在那里,牵起裙裾掩住自己的脸,他们问我所求何事,我只是低眉垂眼,不言不语。”(17)
另一些时候,他记起自己的人生也有过其他的样式,于是说道:“我曾为善恶之争,耗去无数时辰;此时此刻,我空虚时日的游伴却欣然起兴,把我的心向他拉近,而我并不知晓,这突兀的召唤因何而起,为的是怎样琐屑徒然的目的!”(18)这份天真,这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质朴,使得鸟儿和草叶与他亲近,一如亲近儿童,并且把季节更替变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使我们恍然间重回往昔,那时我们的思索,还没有将我们与季节隔绝开来。有些时候,我不免暗自狐疑,拿不准他这份特质究竟是来自孟加拉的文学,还是来自宗教;也有些时候,我联想到鸟儿在他兄长掌中降落的画面,于是便欣然设想,这是一份代代相传的禀赋,一个与漫长岁月一同生长的谜题,如同特里斯坦和佩里诺(19)的骑士风范。
实在说来,当他谈论儿童的时候,这份特质与他本人显得如此水乳交融,让人禁不住悬想,他是不是同时也在谈论圣人:
他们用沙子建造屋宇,用空空的贝壳充当玩具。他们微笑着放出枯叶编的小船,让它去深海浮泛。在万千世界的海滨,孩子们尽情嬉戏。
他们不会泅水,也不知如何撒网。采珠客潜水觅珠,商人们扬帆远航,而孩子们捡拾石子,又将石子随处丢弃。他们不搜寻隐秘的宝藏,也不知如何撒网。(20)
威·巴·叶芝(21)
一九一二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