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缘浅难去九华山
在这里,扶正缘,去孽缘。
“酒入愁肠的时候,烧的却是心脏。”她端起桌上的那碗酒,又是一饮而尽,“小和尚,你也来一口吧,这世间唯有酒能抚吾心。”
不待回答,她长叹一口气,微仰着头,似是哽咽了一下:“罢了罢了,我若叫你沾上这情丝,岂不是罪过大了。”说罢又是一碗酒下肚,有水痕自两颊留下。
“施主,喝酒伤身,是为大忌。”小和尚在胸前合掌,一如既往地念叨着同一句话。即便知道她不会听取,他也依然不厌其烦地劝告。
“小和尚,大忌不大忌的,同我无关。我又不信那神佛,亦不信那九天。”她笑得张扬,却有一丝依稀可见的勉强,“小和尚,了断凡尘情非我所求,尔等既求大爱,小爱又何罪之有?”说得激动了,她一撩衣摆,素手握拳,举起了,却未砸下。
似是突然被抽走了气力一般,她塌下肩,睫毛微颤,看着那碗中荡漾的酒纹,不多时,轻轻开口:“小和尚,小爱,何罪之有?”
小和尚没说话。
每次他奉命下山,都是为了见这位奇怪的女施主。她不愿上山,不信神佛,却总给他们一大笔香火钱。她总是坐在这小茶馆里喝上一天的酒,说莫名其妙的话。等到日落西山,她喝完最后一碗酒的时候,他就同她告别,再慢悠悠地走回山上,看络绎不绝来求姻缘的人或无功而返,或心满意足。
这是为什么?小和尚不懂,也不需要懂。
他只需要每日敲敲木鱼、诵经祷告、洒扫庭院,潜心修那大爱,就够了。
桌上那只碗又满上了酒,她眯着眼,不似传闻中酒醉之人该有的神情。
“小和尚,”她沉沉地眨了一下眼,却没看他,“我种了好多玫瑰,但想送的那个人只爱清莲。”她把眸中一闪而过的水光憋回去,嘴边略显僵硬地勾出一抹极小的弧度,“我等了许久,也努力了许久,但是它们还是枯萎了。”
黄昏姗姗来迟,染红了她的眼眶:“小和尚,今天过后,我就不来了。”她端起碗,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我要去给我的花儿们办一场丧事。”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真正地笑了,灿烂得竟胜过那晚霞几分,“小和尚,有空的话偶尔想起我,权当吊唁了吧。”
小和尚有些呆滞,略略思考了一下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施主您……以后不来了?”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唇边溢出一丝鲜血,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一时失了方寸,有些手足无措,“施主!”他急得直挠那锃亮的头,一时显得有些滑稽,把她逗得弯了弯眼角,但这并不能止住这要了命的病发作。
“施主!都这样了你还笑?”小和尚略有些急恼,眼睛瞪得溜圆,“都和你说了喝酒伤身!你偏不听!”
女子笑得肆意,太阳迟迟不肯落山,金辉落在她身上,像是世界给她最后的温柔。
“小和尚,不要怜悯我,”她笑了笑,唇角还有未干的血迹,“小爱有罪,我罪有应得。”
一直到她走后,小和尚都久久没有动弹。他看着桌上那碗仍满着的酒,鬼使神差地沾了一滴,如临大敌地放入口中,舌尖却传来熟悉的味道,那“酒水”微涩,分明是茶。
小和尚了然,他早该想到的,茶馆哪来的酒够她喝一整天呢。
想到女子临去前最后的话,他摇了摇头,默念了句“阿弥陀佛”,才慢慢吞吞地晃回了寺里。他同方丈提及此事时,依稀见那门外有身影一闪而过。
小和尚微微垂眸,心中不免念叨了一句“孽缘”。
夜已至,堂内却还有一道清隽的身影。小和尚未眠,便走上前。
“施主,夜深未眠所为何?”
“花败,人不在。”
“缘何不在?”
“小爱无罪,罪为孽缘。”
“缘何知是孽缘?”
“……不可说。”
缘浅难去九华山,因其扶正缘,去孽缘。
你在云上,我在凡间,这是一场亘久的对峙。
公子,我不去,我认罪。
酒长不了情丝,是我忘不了你。
爱你足够悲伤,但求最后一份体面。
一座琴在海边哀鸣,
闪电击穿乌云的心脏,
雨像血一样喷溅而下,汇成海洋。
你留下的影子,
藏在每一个我路过的地方。
雷是天空在低唱,
震得炉灰一般的夜撒出几颗星。
我还有这样多狂暴又难言的晦涩,
还要等你来一一修葺。
“请你回来,或者带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