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登门但求是非稀

次日。

秦定山打开官吏递上来的密信，手上一个冷战，差点没拿稳。再细细读了一遍，秦定山不敢有误，立即燃起案边的烛台，将信一烧而尽，然后迅速点起车驾，离官府而去。

秋台寺。

一个新入籍的典客僧正在门前洒扫阶梯，忽然见到山门下，两列官兵分道，一顶大轿当前，急汹汹便往秋台寺而来，心中一慌：

——糟糕，怕不是昨晚方丈惹出人命的事情败露了！

正心神不定间，一个佩刀在腰的军士大步上前，对着两股战战的典客僧一低头，客客气气地递上名帖：

“和尚有礼，太守今日要来宝殿上香，祈求万民安福，烦请知会则个。”

典客僧接过名帖，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就要回身往禅寺里去禀报，忽然手上一紧，被那军士拉住。

只听军士低声道：

“太守吩咐，今日低调出行，无需过分张扬接待，只需把堂前殿后的闲人都打发清净，让太守能宁神静气，安心焚香即可。”

典客僧哪里敢不从？赶紧把话传入寺中。

然后，这位新来的典客僧便奇怪地发现，除了自己，其他僧人似乎都对此事并不惊奇，甚至于太守登门这件事在他们看来，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

那边厢，已经有主事的和尚在安排杂役打点殿堂。

而另一个资历较老的和尚，则解答了年轻典客僧的疑惑：

“嗨，你初来界州府，有所不知。本寺方丈可是活神仙！但凡是方丈坐着的地方，哪怕是州官，也只得站着候命，轮不到他坐下哩！”

典客僧神情恍惚，难以置信昨晚那个凶神恶煞、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方丈，地位竟然如此崇高！

随着一阵脚步声纷乱。

秦定山穿着官袍，独自进了宝殿之中，侍卫随即纷纷拦住大殿四处出口，不许闲人靠近。

见了官兵如此威风跋扈，典客僧又对弥真的传闻起了疑心：

——这太守何等嚣张，直把这秋台寺清净之地当成市井一般，毫无尊重，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传闻里对方丈无比敬畏的样子，果然流言信不得……

在重重包围之中。

秦定山忐忑不安地来到香坛背后，推开进入后院经堂的小门，走过两三个拐弯的楼梯。

小小经堂中间，只见弥真安然稳坐，已经沏好了一壶清茶。

“太守大人，别来无恙啊。”

秦定山趋步上前，毫不犹豫拜倒高呼：

“下官见过方丈大师！”

“你贵为太守，不必行此大礼了。更何况，今日我请太守一叙，乃是有事相求。”

秦定山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却始终不敢挺直腰板，心里不断猜测弥真到底所为何事。

上一次，弥真传唤自己上门，还是为了筹备义军。

虽然债券顺利兑现，城中百姓皆为欢呼，但不知怎么地，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慕容氏这根高枝，却在义军回城之后忽然一蹶不振，连连出售田地房产，大有准备举家搬离界州之势。

因此，秦定山对于弥真的所谓“相求”，实在惴惴不安。

更何况，今天送到自己手中的密信，甚至详细教了秦定山如何故意对外透露太守一行人要低调行事，但同时又必须行事铺张、营造出一种言行不一的假象。

以至于，连二人相见，也得在这种隐秘的所在，而非惯常的那间方丈精舍。

在秦定山看来，弥真今天的一切举止，都透露着诡秘。

弥真等秦定山用过了茶，才慢慢道：

“敢问太守，可曾与龙虎堂的好兄弟相熟？”

这个问题大出秦定山意料，于是斟酌着字句回答：

“这……下官日夜操心政务，难得有时间与闲人交友。除非是方丈大师这样的高人，否则下官一概不见。”

弥真微微一笑：

“太守爱民如子，真是一个好官呐。”

秦定山干笑着正要应酬答谢，不料听到弥真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那位带秦大人到点春楼里寻欢作乐的大哥，一定不是龙虎堂的高足了？”

哐当一声。

秦定山手足发麻，托着的一杯热茶拿不安稳，直接摔落地上。

弥真仿佛没有看见秦定山的丑态，安然品茶，继续娓娓道来：

“嗯，是了。太守你记心真好，去年腊月给州府里每位高官都送上厚礼的那位盐商，虽不曾明言，可当时仍是府丞的秦大人，还是依稀猜到他与龙虎堂应该不无关系。”

秦定山手足一片冰冷。

他哪里想得到，弥真此时有了窥魂夺魄的神通，自己每一个本能自卫般在脑中寻找辩解的念头，都被弥真轻易捕获，看得个清楚明白？

这样一来，秦定山越是在记忆里搜索，寻找借口，反而越是被弥真抓个现行——在意念中。

秦定山哪里敢再与弥真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对视，翻身再次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方丈大师明察！”

“下官与这些人交往时，只当作都是商贾名流之辈，虽然有些传言说……说他们，其实身怀修为、非同寻常云云，但都是捕风捉影之语，既无实据，下官哪里敢、敢对大师信口开河？”

弥真一摆手：

“你一介凡夫俗子，就算龙虎堂的人亮出名堂上门求见，难道你还能不见了？张口便说不见闲人，只不过欲盖弥彰罢了。”

秦定山一听，以为便是这句话让自己露出了马脚，大感懊恼，连声道：

“大师责备的是！责备的是！”

弥真放下茶杯，扶起秦定山：

“我并非是要过问太守交友之事。只不过，现在界州府百废待兴，巡天道与阴阳二气门之间的瓜葛想必太守也已经有所耳闻。更何况，我一心禅宗也已经在城中开设道场……”

“如果再有龙虎堂在暗地里不知故弄什么玄虚，小小界州府，竟然同时容纳着四大宗门。以我看，未必是苍生百姓的福气啊。”

秦定山冷汗直冒，腋下都湿透了，暗道：

——我猜的果然没错，妖魔一去，这些宗门就开始霸占山头了！只是苦了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小小州官也！

果然，弥真低声对秦定山说道：

“故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界州府中，所有关于镖局、商号、钱庄、漕帮等等登记在册的典籍……还请容我派人好好查看一番，若此中果然有作奸犯科之辈，无需劳烦太守，我自会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