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俗务堂

俗务堂，听着就不是一个清闲的地方，更不像一个修行的地方。

想来是为了出入方便，位置居然就在这真清观的大门口，旁边一处清幽的院子里。

王和站在屋门前，一眼瞧见了刚刚在万仙殿看到的朱长老——这是一只青黑的猪，嘴上还有两根雪白的獠牙探出来。

此时朱长老正戴着一副小圆眼镜，翻着案上的书卷，举止倒是文雅。

但是横看是猪，侧看也是猪，无论怎样，这都是一只妖怪。

“道友好。方丈和我提了你的事。”朱长老注意到王和来了，抬头道。“我叫朱清明，本职是道气执事，主管劝化凶逆之事。后来发现嘴皮子没用，还是拳脚好使，所以现在代理俗务堂的事。我这模样，没有吓到你吧？”

王和礼貌道：“在下王和。”

朱清明道：“方才见天上云霞涌动，一道紫气贯入万仙殿中，不知王道友存想的哪位神仙？”

王和道：“我把天上千八百仙人都想了一遍，奈何没有一个回应的。”

朱清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存想之道，不必急忙。常怀仁念，心寄人间，自然受仙光庇佑。福生无量天尊。”

王和也道：“福生无量天尊。”

朱清明继续道：“王长老，方丈和我说，让你以长老之身，暂行弟子之事，先熟悉熟悉咱这山门，不会委屈你吧？”

王和道：“这当然是我分内的事。”

他心下却有些犯嘀咕。这方丈有些心口不一，像是把他送来给这朱长老挟制了。

王和这才刚来一天，便觉得真清派就像一个泥潭，他越往里走，就陷得越深，越不知道方向。

时局还不明朗，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寝房便在堂后。我们这个分堂事务多，平日关中斋醮作事，不必强求，优先处理本门事务。原本这俗务堂执事不在二十四品之一，开派祖师目睹天下疾苦，心怀慈悲，格外开设一品，用以行走人间，周济生民。只是这些年人心不古，宗门衰落，方冷落了这一堂。”

“这一卷是真清派的修行经书前三卷，你先按照上面的修行，后面才能行符箓之事。”

猪妖从案上递来一卷书。

王和接过来一瞧，《真清无上炼气法》。这是他来这一方天地后，接触的第二本修行功法。

王和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一卷，上面赫然写着：炼气。

“炼气？”王和小声念道。这和他金丹心经的养气感觉区别不是很大。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往后一翻，这前三卷就是炼气、蓄精、纳神，和他那《御用金丹心法》的养气、藏精、凝神，似乎就是一回事。

王和皱眉道：“这岂不是和金丹派的筑基功夫异曲同工？”

朱长老闻言有些惊讶：“王长老还知道金丹派的修行？不过说得不错。我符箓派没有金丹派性命双修的本事，所以借他的筑基法门，再杂以养生之术，巩固我们的命修为。如今天下绝大部分修行者，可都要先过筑基这一关。”

王和心想，看来这符箓派和金丹派，多少有些像脆皮法师和重装战士的区别。

“不知两派法门比较起来，哪个厉害些？”

王和有意问道。如今他同时有金丹派和符箓派的功法，孰优孰劣，这将决定他日后修行的重点。

朱长老沉吟道：

“各有所长而已。不过，符箓派的攻杀之法，确实是金丹派所不及。”

“据说两派创立之初，还是各有分别；后来经历了几个宗门的交流，各自学了些本事去，出现了两派兼修的门派。彼时，一度还有‘内炼成丹，外用成法’的说法。”

“可惜后来修行的人发现，两派同时修行，实在是过于艰难；多数人天资有限，不能融会贯通，往往是顾此失彼，于是渐渐又分道扬镳了。”

“不过，我个人还是倾向于符箓派一些。”

王和好奇道：“为何？”

“我符箓派是天下正派，传闻立派之初就以除妖驱邪为己任。这一点和金丹派长生不死的追求倒是不同，我派入世，他派出世。金丹门下多隐逸，只顾自个得道升天，不管人间鸡飞狗跳。”

“那天心宗、云清宗两个金丹派，为了不让这千妖郡的人干扰他们修行，因此迁了出去；独我真清派固守郡中，广纳门徒，至少是庇佑了周围四县的安宁。”

“这进镇的大石上，原先刻的可不是最后两句‘有情难胜可怜天。一任风尘乱卷’。这是朝廷下旨后，被圣妖司强行篡改的。”

“这二句本是：一心救苦定方圆。纵死千秋不怨。”

“传闻真清派祖师，曾经师从一个大道长，一言喝退千军万马，造福一方百姓；你我清修之辈，理当共勉呐。”

王和听着一个猪妖和他讲这些大道理，真觉得是荒诞不经。

并且，每当他想起沈王爷对自己的警告，便觉得虽然这朱长老语气说得恳切，隐约还是有假慈悲之嫌。

朱长老到底能不能信任？

这是王和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朱长老有悲悯之心，真是难得。”王和顺势夸赞道，又拐弯抹角地问了一嘴：“朱长老，您可是摩罗国的人？”

朱长老瞥了他一眼：“这在千妖郡不是稀奇事吧？”

王和笑道：“只是好奇。”

朱长老道：“正因我摩罗国人生性贪欲太甚，我才拜入真清门下，修养生性。不过，王道友若是对我有疑心，也是人之常情。”

他没有再谈这桩事，而是从案上拿起三根木筹，说道：“眼下堂中有十八桩事情，有十五桩由我的弟子前去办了。余下南边的风轻县三样事：”

“一件是县南有狐闹鬼，夜食婴儿；一件是县南的河里闹水伥，害了一户渔夫；一件是县东，说是有户孕妇生下一只狗来。”

“王道友，您瞧瞧，这一张筹子，就是一条人命。”

“既然你初来乍到，就先休息两日，熟悉熟悉门中事务，大后日与我一齐下山，把这些事情办了如何？”

朱长老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

王和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若在观中办事，他还有些底气，眼下要他和这大猪妖两人下山，他可就要皱皱眉头了。

这已经不是信任问题，而是性命问题；

这朱长老恐怕修为不低，彼时若要对自己不利，那可是万难走脱。

封妖界下的遭遇，让他宁可错怪每一只猪妖，也不贸然相信一个。

王和推脱道：“朱长老，我修为太低，恐怕还是再修行一阵。”

朱长老灿烂一笑：“方丈专程吩咐了，凡事必要亲身做了，才知难易。有我在，必然护得道友周全。更何况，大后天正是甲子日，正是新一轮新气象，王道友可推辞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