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见他的声音
离开绍云镇那天，车里开了空调，梁小施闻不惯这味道，只觉得想吐，自顾自地开了窗透气，偏头看窗外的风景。春风吹得她的短发飞扬，发丝比路边的蒲公英还要细软。
小镇的阳光充沛，梁小施的皮肤是健康清透的米黄色，好似金秋里最珍贵的麦浪。
梁肖生看了梁小施好几眼，还是不敢让她把窗户关上，只得死死闭着嘴，等到了去榆城的高速入口才开了口。
“以后你想回来，我再陪你来。”
一阵沉默，梁肖生也不顾，继续说自己的：“榆城气候要潮一些，衣服不够的话我再带你去买；转学手续我已经办好了，你到时候直接去学校，一中比乡镇中学规矩多，你……”
他顿了下，继续：“你听话一点，小柿子。”
自始至终，梁小施都没开口。车子一路飞驰，到了榆城。她双手搭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比后院竹林新生的笋竹还要拥挤，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车子在一幢砖红色的小楼前停下，房子总共有三层，门上贴着喜庆的“福”字，大红灯笼好似两个山楂球，衬得氛围更加浓厚，想来主人家过了一个好年。
门前有一个小庭院，用杏红色调的栅栏围住，茂盛的绿植与星星点点的碎花生机盎然，几块不规则的石块嵌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形成一条幽静的小径，通往后院。
梁小施一下车就看见了庭院中心那棵粗壮的大槐树，和自己家门前的老榕树不相上下。
“到了。”梁肖生走在前面。
见身后人没有动静，梁肖生停住，哽了哽，吐出一句话来：“闺女，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说完，梁小施透亮的眼睛才第一次望过来，冷冷的。她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我妈，是你害死了她。”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块巨石一样，砸在梁肖生的心口。他突然变得脸色惨白，看着女儿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一个星期后，榆城一中高二（3）班。
刚刚下课，班里就像顶着锅盖的沸水，差点炸锅。
梁小施从课桌里掏出两根棒棒糖，戳了戳尹雪的背，说：“走啊，兔子，上厕所去。”
有着两颗小兔牙的尹雪转过头，一手接过她的糖，顺便别了别刘海上的草莓发夹道：“走！”
其实，两人不单单是为了上厕所。二楼有厕所，她们偏偏去了一楼，还专门绕到了篮球场，那里少年成堆，跑动声阵阵。
有男生在打篮球。
“哪个是章之澍啊，我眼睛都看花了。”梁小施探头。
尹雪看也不看，自信地甩发：“就全场最矬的那个。”
梁小施：“那还挺多的……”
尹雪无语，手一指那身穿23号球衣的人，努嘴：“喏，腿毛最多的那个。”
章之澍长手长脚，戴着红色的发带，跑起来青春洋溢，是标准的高中校草的模样。
梁小施“啧”了一声：“兔子你怎么这样，看人家这身高，这细皮嫩肉的，阳光帅气，人家怎么会腿……哦哟……腿毛是好多。”小姑娘瞪大眼睛，又“啧”了好几声。
“我就说吧，你还非不信。”尹雪加快了脚步。
谁知梁小施不肯，拉着她原地转圈：“哎呀，别走啊，兔子，再看会儿。这可是你的青梅竹马，你不打声招呼吗？”
尹雪不肯，两人开始“拔河比赛”。
“兔子！”有人喊了声。
尹雪望过去，没想到章之澍已经打完了，“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
梁小施开心了，露出八颗牙齿笑。
章之澍带着热气的“魔爪”直接伸向了尹雪的头发，三两下便弄乱了她的刘海，问道：“你跑什么啊？有水没？给我喝口。”
尹雪现在就像奓毛的小狮子，推开他的手，对着空气来了套“连环拳”，没好气道：“没有！”说罢拉着梁小施就走。
梁小施还不尽兴，转头摆手：“兄弟，有时间切磋切磋球技啊。”然后转头捣尹雪的胳膊，“你俩关系挺好的嘛！”
尹雪不说话，轻哼一声，留给章之澍一个背影。
章之澍在原地挠头，想着，兔子啥时候认识了个小男生？
的确，梁小施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小男生，未到耳郭的短发细软，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就连眉毛都是淡淡的，皮肤带着淡淡的米黄，加上一身牛仔衣裤，任谁看了都要迷糊。
“假小子”现在正张牙舞爪地和人抢东西吃，不抢到誓不罢休。
“兔子！你再给我吃一口，我再也不乱说了。”
“我不！就剩一根了！”尹雪举着一根辣条跳起来。
梁小施转头：“哎，章之澍你怎么来了？”
尹雪果不其然上了当，转头望去，下一秒手上的东西就被抢了去。
梁小施：“嘿嘿，最后一根。”
尹雪满头黑线，忍不住拍她：“你斯文点，都是你的了。”
谁知道这一掌下去，痛的不是梁小施，而是无辜经过的人——
江曜看着自己蓝白色校服沾上的辣椒油，愣了半晌。
他本就是远山绿水般的淡颜，看不出什么喜怒，可此刻那面容染了黑云，气压有些骇人。
三个人都愣了。
江曜先是看了眼梁小施，又望了眼尹雪，那眼神仿佛在看两个傻瓜。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儿有纸巾，你擦一擦吧！”尹雪急得赶紧道歉，伸手“唰唰”扯起了梁小施桌上的纸巾。
梁小施：“你礼貌吗？”
谁知江曜根本不接，看了眼纸巾，转身就走，全程没开口说一句话。
危机解除，气氛回暖。
尹雪吓得大喘气，拿着纸巾擦汗：“吓死我了，江曜也太吓人了。”
她望了望，确定人已走远，又接着科普：“小柿子你不知道，江曜可是我们三班的人物啊。你别看他长得清清秀秀的，性格可烂了，不爱搭理人。虽然成绩好，但是一直没同桌，任老师都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一个人坐着。”
任老师是三班的班主任。
梁小施耳朵听着，手上却翻开了语文书，给书上的杜甫画起了衣服，根本没接话的工夫。
尹雪酷爱八卦，甭管别人听不听，她只要自个儿说得痛快：“不过我听说江曜家境挺不错的，家里好像开了个公司吧，但是谁知道他家是干吗的啊，也没怎么看到过他的家长。他这个性格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面对谁都像是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样子，班上没人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
梁小施给杜甫画完衣服，又开始给李清照画睫毛，十分认真。在画到右眼睛的时候，她还是停了笔，转头看了眼后面的人。
只见江曜坐在位置上，因为低着头，能看见头顶的发丝切割了几缕金色的阳光，一双眼是垂着的，浓密的睫毛投下了阴影。
梁小施刚想收回眼神，那双墨黑色的眼睛便抬了起来，正对上她的目光，像是漩涡，引人入胜。
仔细一看，梁小施才发现，他的鼻梁骨上方有一颗小痣，如梅花瓣里的花蕊，惹人注目。
两人就这么望着，眼神激烈得电光石火般，可偏偏谁都不开口。
相持间，还是江曜先收回眼神，他低头继续写题，梁小施也转过了头，从鼻子里喷出一阵淡淡的鼻息来。
哼，装什么……
梁小施没想到这么快又和章之澍见面。那是第一节课下课，有同学在教室门口喊了声梁小施。
“体委！快出来，有事儿。”
之前班会的时候谁都不想当体委，因为又脏又累，没想到新同学梁小施自告奋勇。毕竟她从小就爬上爬下，一直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到了这儿也不能坏了规矩。
梁小施睡眼蒙眬：“干吗？”
说话的人是门神“小平头”，他义愤填膺道：“咱班明天的体育课，篮球场本来就是我们的，结果五班带头的说他们早就占了场子，要和我们抢。”
“五班？”
“章之澍他们班。”尹雪接话。
“小平头”点头：“是啊，咱们班明天好不容易上一节体育课，大家想打打篮球都不行。”
“岂有此理！”梁小施猛地站起来，一撸袖子，一甩短发，“我找他们理论去！”
“体委威武！”“小平头”在后面拍马屁。
出了门，梁小施却开口：“兔子，你去跟章之澍说说。”
尹雪：“啊？”
“我不是想着你俩熟嘛，先好好说，实在说不通我再出面。”
尹雪给了梁小施一个白眼，还是去了。她跟章之澍之间商量这点事情的交情还是有的。
五班的教室在厕所旁边，拐角就到，梁小施看着尹雪去了五班教室门口，决定先在走廊上等一下，不然自己跟着去显得她们是去找碴儿的，气氛不好。
她双手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地吹着口哨，谁知这一看就看到了熟人。
男厕所门口有一排盥洗池，江曜就站在最旁边的位置，他脱下了自己的蓝白色校服，只着一件天蓝色卫衣，正在努力刷衣服。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自来水如寒冰，梁小施洗手都只冲三秒，更别说他在这儿洗衣服了，白净的一双手早就冻得通红。
梁小施有些无语，低声吐槽：“有那么爱干净吗？非得现在洗，家里又不是没有洗衣机。”
谁知她这话就传进了江曜的耳朵，他转过了头，脸庞柔和，鼻头因为寒冷有些微红，眼神却似在反问——你看什么？
梁小施一下被噎住，“我”了几声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吃辣条脑子容易变笨，少吃点吧。”
江曜终是开了口，声音清脆，比流动的山泉还要清透，就是这话嘛，不太中听。
梁小施顿了下，憋出一句：“你别跟我说话。”
男生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甩了甩手，水珠不偏不倚甩到了梁小施的校服上。
“行。”他转身就走。
一人一次，这算是打平了。
梁小施都气笑了，正准备冲上去，谁知道尹雪出了五班教室，也一脸气急败坏，说什么章之澍不顾朋友情谊，就是个大无赖。
梁小施本就在气头上，听到章之澍慵懒的声音：“爷在这儿。”
梁小施：“呃……少废话，把场子还给我们。”
“我偏不。”
梁小施气得牙痒痒，差点上手扯他的腿毛了：“你个‘腿毛怪’，有本事和我打一场，谁赢了谁要场子。”
话一说完，别说章之澍了，旁边看热闹的男生们也激动起来了：“嘿，这小男生口气不小。”
“什么男生，我是女生！”梁小施中气十足，挺起胸脯。
众人呆住。
章之澍也有些惊讶，抬手点点尹雪：“兔子，你不劝劝你朋友？”
梁小施却直接呛声：“少废话！你到底来不来？”
“嘿！我有什么不敢来！明天不见不散！”
其实梁小施根本没想过和章之澍争个输赢，虽然她从小爬树掏鸟蛋，但是力气终究没有男生大，她这么做只是将计就计，既然三班占不到场子，那五班也别想玩。
所以来看热闹的众人就看着两人在篮球场上追追赶赶，章之澍就像追着老鼠的猫，就这样都没抢到梁小施手里的篮球，更别说得分了。
章之澍火了，叉着腰吼：“梁小施！你到底会不会打球啊？”
梁小施气喘吁吁，抱着篮球傻笑：“嘿嘿嘿，你来抢啊！”
比无赖，咱们就看看谁脸皮更厚。
章之澍果然更火了，他低啐一声，又冲了上去。
梁小施一看他这火箭般的速度，又故技重施，指着人群大喊一句：“兔子！”
屡试不爽，章之澍回头去看，梁小施手中的篮球已经飞了出去，直朝人群而去。
谁知这一扔却没掌握好力度，只听人群中传来“咚”的一声，然后是人倒地的声音。
尹雪声音最尖：“娘哎！打到人了！”
其实要说起来，刚刚梁小施扔球的力气也没有多大，谁能想到它会砸到人，更严重的是把人的脑袋砸出一个包。
“受害者”被人团团围住，“肇事者”好不容易才挤进圈子中心，扯着嗓子喊：“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下一秒就看见江曜像一个发光的“雪媚娘”一样躺在地上，额头上鼓起鸡蛋般的青包，按那广告词来说——吹弹可破。
怎么偏偏砸到了他？梁小施扶额。
“赶紧送医务室吧。”有人喊。
“好好好。”梁小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伸手去拉江曜。
谁知道这白净的“雪媚娘”还晕乎着呢，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梁小施只得用力去拉，咬牙喊尹雪：“兔子快帮忙啊！”
尹雪没来得及伸手就被章之澍拦住，他一手拉起江曜，让江曜靠在自己身上。
没时间磨叽了，梁小施也没松手，拉着江曜就走，谁知这时耳边又传来声音。
——“好晕好晕，头好痛啊！”
这是江曜的声音，梁小施眼皮一跳。她转头看人，嫌弃道：“你别说话了，现在就送你去医务室。”
“雪媚娘”还跟之前一样，皱着眉头闭着眼，头上的包好像更大了。
“小柿子，你跟谁说话呢？”尹雪问。
梁小施满头问号：“你们刚刚没听到他说话吗？”
章之澍给了她一个白眼：“他都晕成这样了，还能说什么啊。”
“可是我……”
梁小施的话还没说完，江曜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带着不耐烦。
——“吵死了！眼皮好重睁不开，好难过哦。”
这下梁小施真的吓到了，她闪电般地甩开了江曜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仿佛看到了鬼。
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江曜一直闭着眼睛，嘴唇根本没张开过，可她却偏偏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是什么灵异事件？难道他会说腹语？
梁小施眼神呆滞，愣在原地，还是尹雪见她走得慢了，又转回来拉她。
医务室只有一个校医在，还有几个同学在排队，不知道在干什么。
“医生，快看看我们这同学吧，晕倒了。”
校医转过头：“怎么了这是……”而后一愣，叹道，“嚯！好大的一个包！”
安置好江曜，尹雪和章之澍就要先回去，梁小施非说要等江曜醒来。
尹雪拉着她：“小柿子，我看他也没什么事儿，你留在这儿不怕待会儿他把你吃了啊！”
吃人？梁小施看一眼江曜，又想起刚刚那声略带委屈的“好难过哦”，实在不忍心走。
“没事，你们先走吧，人是我打的，这事我得负责到底。”
章之澍：“……真有担当。”
梁小施就坐在江曜的床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看了三秒后，她又瞄一眼他的肚子，就差把人看出洞来。
江曜一醒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情景，吓得往后缩了缩。
“你醒了？”
江曜花了三秒才看清现在的情况，终于“读档”成功，眼前这个鬼鬼祟祟的人是把自己砸晕的“凶手”。
“凶手”很狗腿，问：“你怎么样？还晕不晕？认得我是谁吗？知道这是几吗？”
看着她挥舞着“爪子”，江曜很想说自己只是晕了，不是傻了。但他没什么力气，不想开口说话。
“完了，你不会哑巴了吧？对不起啊，是我太用力了。”梁小施面露难色。
江曜忍不了了，蹦出两个字：“没有。”
见他还会说话，梁小施瞬间放心了。下一秒，她就又一副便秘的表情，看得人难受。
“我没事，你别这样。”江曜惜字如金，转过头去。
梁小施这下不“便秘”了，微微凑了过来，低声问了个问题，成功把“便秘”传给了江曜。
她问：“你是不是会腹语？”
江曜顿时无语。
还好校医说他没把脑子砸坏，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儿，江曜听完就要走，被梁小施喊住。
“医生，你确定这个包对他没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吗？比如突然会说腹语什么的？”
校医：“……出去。”
回去的路上，梁小施还是没想明白，她很想告诉自己那是幻听，可……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对着前面的背影喊了句：“喂！”
江曜转过头来，顶着一个鼓包。
他整个人沐浴在灯光里，眼神平淡又柔和，光影交错间，只有寂静的声音回荡在二人之间。
“我没说谎，你晕倒的时候，我真的听见你说话了。”梁小施干干地道。
江曜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生怕她是太过内疚，只能回一句：“我真的没事。”
除了这句，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转身离开。
梁小施撇嘴，跟了上去。
课间，班级里人潮涌动，晚风吹进窗户，带着油菜花的清新味道，让人有些心神荡漾。
梁小施从教室前门进来，慢悠悠地甩着手上的袋子。
教室角落里，负伤的“雪媚娘”正低头安静地算题，他的周围人来人往，却丝毫没有干扰他的宁静，就像暴风眼的中心，寂静又安宁。
只是那个包，依旧屹立，变成了乌青色，像极了茶叶蛋。
“咳咳，这个给你，擦了能好得快。”
梁小施也不看江曜，只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袋子里装着两瓶药水，还有一些软膏，挺齐全。
药是尹雪推荐的，梁小施找法子买了些进来——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件事是自己理亏，该负的责得担负起来。
谁知江曜并不接，继续做题：“我不要。”
“你这个人……”
“别和我说话，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字字诛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的好意，气得梁小施青筋直跳，实在想不通他“36℃”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来的。
见她赖在这里不走，江曜又抬起头，皱眉：“能不能让开点，挡住我的光了。”
“你……”
两人间暗流涌动，吸引了吃瓜群众，班上的人虽说都各忙各的，但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这边望，甚至还有人开了一袋瓜子坐在旁边看戏——新来的转校生杠上忧郁学霸，真是好大的一出戏啊！
“行，不要就不要，就让这个‘茶叶蛋’跟你一辈子吧！小气鬼！”梁小施口不择言，直接把药丢进了垃圾桶。这次“投篮”也没中，袋子摔到地上破开，发出好大一声响。
吃瓜群众甚至有被误伤，“哎哟”一声，手上的“瓜子”撒了一地。
有人劝：“体委，你跟江曜说什么啊。他不要就不要，别白费心思了。”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江曜的脾气。
——生硬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开口即杀人于无形。
梁小施这下也深刻体会到了，所以她冷哼一声，走了。
吃瓜群众连连咂嘴叹息：“怎么没打起来啊？可惜了我的瓜子。”
江曜头上那个“茶叶蛋”到了第三天还没消完，只变成了一团墨黑，像一团墨渍。
梁小施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心里隐隐担忧要是一直这样怎么办，岂不是毁容了？他虽然性格龟毛又讨厌，但确实长得“人五人六”的，真毁容了自己岂不是害人一生？
不过让她再拿热脸贴冷屁股，也是绝不可能的。
正想着，任老师夹着书进来了。他一副方框眼镜泛着光，眼睛扫射着全班。
要说班主任就是老到，一进来什么都不说，就晾你五分钟，气不死你吓死你。
三班人都要绷不住了，他才终于开口。
“说个事儿，下节班会课，大家把位置调一下，围成一个圆圈，把中间位置留出来。”
从这个位置就能看出这节班会课不简单，班上的人一下沸腾起来。
任老师又开始沉默，这次牙都咬紧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大家就像出笼的鸟儿，立马拖桌子准备。三班凝聚力挺强，这个时候班干部就会站出来组织，梁小施这个体委也不例外。
所以等她坐回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安排好了，一边是兔子——嗯，很正常。
另一边……嗯？怎么会是江曜啊？
大家是男女分开围坐的，只是江曜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是最后挤进来的，就坐在梁小施旁边。
他们对面的男女座位交接处留出了一个过道供人进出。
而这边，梁小施和江曜的座位却是紧紧挨着的。
江曜旁边坐着“小平头”，看见这个布局忍不住“哎”了一声，下意识地开口：“梁小施，你要和江曜坐一起吗？”
尹雪也替梁小施考虑，这两人之前吵成那样，现在多少有点尴尬。
“小柿子，不如你换个位置？我和你换吧。”
旁边人也起哄：“换一个换一个，待会儿你俩打起来了可怎么办？我们可拉不住啊。”
江曜倒没什么所谓，一直趴在桌子上酣睡，仿佛大家说的不是他。
大家正说着话，热心的“小平头”就要凑上来搬梁小施的桌子，被人一把按住。
梁小施压着声音，假模假样：“不用啦。我作为班委，更要遵守规则，就这么坐吧。为了班级秩序，我受点委屈没关系的。”
尹雪奇怪，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梁小施摆手，悄悄指了指尹雪身旁的女生。
吕筱诗，班上的文艺委员，也是才女一个。只是她名字的读音跟梁小施有点相近，两人又在一个班上，也因此闹了些笑话。
本身梁小施是不太在意的，但女生之间的气场总是微妙又莫名，从吕筱诗看自己的眼神，梁小施就能看出一点，这位文艺委员不太待见自己。
梁小施看出来了，尹雪当然也看得出来，她了然，劝慰道：“好吧，那就不换吧。”
所以最后还是梁小施和江曜坐在一起，中间隔了条“雅鲁藏布江”。
班会的主题是“集体的力量”，任老师除了教学扎实，班上整体氛围也要是掌握的，正是学期开头，就想着让大家熟悉熟悉，增强凝聚力。
主持人开场后就是任老师讲话环节，众人很配合，掌声雷动。
之后就是集体活动，主持人笑脸灿烂：“接下来是我们的游戏时间！”
大家一阵欢呼。
“游戏很简单啊，扳手腕！但是呢，这次的扳手腕需要全班一起参与，男生与男生比，女生和女生比，最后男女各决出一名胜者，奖励就是……”
主持人故作神秘，拖长了音调，最后指了指任老师：“免做今天任老师布置的两张物理卷子！”
多么诱人的奖励！大家鼓掌欢呼。
梁小施也摩拳擦掌——开玩笑，班上的这些小女生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大家先和身边的人比拼，我喊‘一二三’就开始！”
“兔子，我们……”
梁小施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尹雪被另一边的女生“抢”了去，两个人已经开始了比赛。
也巧，除去主持人，其他同学都组队成功，就剩下梁小施和江曜。
“哎，你俩……男生和女生还是算了吧，梁小施你不……”
“别算别算，我要参加！”梁小施接话。
说完，她也不管江曜愿不愿意，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来！我俩来！我必须得到这个奖励。”
江曜趴在桌子上，直起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直接被梁小施一把扯过了手，紧紧握住。掌心袭来暖意，两个人都愣了愣。
——“哎……这鬼活动有什么好参加的，耽误我睡觉。”
江曜的声音字字清晰，梁小施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这次他也没张口，而是没想到江曜居然也会说脏话。
“你扳不扳了？”他终于开口。
“当然！”梁小施反应过来，又紧紧捏了捏他的掌心，正准备发力，谁知道这人几乎连劲都没用，直接缴械投降。
“你赢了。”江曜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梁小施：“……我真的谢谢你。”
就在两人要松手的一瞬间，梁小施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真够无聊的，好困啊！好想睡觉觉。”
这突如其来的叠字让梁小施忍不住了，直接爆笑出声，笑到狂拍大腿。
震惊！谁能想到冰山如江曜，竟然是这样的人！
江曜睨了她一眼，全当她是因为赢了比赛在发癫，便继续埋头睡觉。
然而梁小施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她要继续和其他人比赛。等到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成为女生组第一，乐呵呵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时，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台上已经开始表演节目，吕筱诗唱着《七里香》，大伙儿热烈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梁小施耳朵痒，总以为叫的是自己，干脆不再听，趴在桌子上休息。
江曜还在睡，他半张脸埋在胳膊里，额头上那一团瘀青被隐藏，睫毛轻颤。这么近距离看，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毛孔，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怎么皮肤比女生的还好。”梁小施腹诽。
四周热闹非凡，这一方却像误入空境，静谧安宁，只能听见心跳声。
梁小施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刚刚自己和别人扳了手腕，但都没听见别人心里的声音，只有江曜。
第一次在操场听见他心里的声音，两人好像也拉了手，这次也拉了手，难道是……
她猛然睁开眼睛，却径直闯入一双墨黑的瞳仁里，像撞进一个幽湖里。
“我天！吓死我了！”梁小施吓得抬起头，有些羞赧，只能假装咳嗽几声。
江曜反而自然多了，伸了伸懒腰，抬起眼皮看台上的表演，正懒着呢，旁边递过来一张小字条。
字如其人，很丑。
没想到你也会说脏话啊！对了，下次说叠字大点声，让大家都听见。
江曜莫名其妙，但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转头拿眼神问她——你发癫？
梁小施谨记不和他讲话的原则，把字条拿回去又继续写：
我听见你骂班会活动了，还说想睡觉觉。
江曜吓到了，嘴角抽了抽。
梁小施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她证实了自己刚刚的猜测——只要牵住江曜的手，自己就能听见江曜内心的声音！
而且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只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