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东家令
“该死!竟给那厮得手了!”沉璧捏紧已经获得的地图,低骂一声。
小探官回忆道:“属下来前大东家已经说了,都进奏院这回来势汹汹,总是与我们行动相左,经常预判我们的行动和我们抢时辰,我们虽侥幸能按您的授意调包拿到真地图,但那时小虾米手上的木环已经不翼而飞。而今看来是落在了都进奏院的人手中,这背后指点之人当真十分狡猾!”
“十分狡猾……这可不是说的那叶揽洲么?”沉璧想起方才与叶揽洲的交锋,不禁冷哼一声。
沉璧仔细想着,起初《轶闻录》探官们为提前在民间抢先朝廷一步找出关于盗墓案和神秘古玩案的真相,与朝廷负责撰写邸报的都进奏院开启了一场明暗交接的竞速之争。双方皆为取得小虾米代表云没村买手的独特信物和前往云没村的地图,各自派出大量下属深入民间潜查小虾米的踪迹。
然而沉璧没想到的是,都进奏院这一次派出主事的进奏官,正是方才见过的叶揽洲。这叶揽洲竟然不知利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跳脱她的计划抢先一步获得了小虾米的信物。
而今看来,这一次即便沉璧亲自出马接应卢玄,《轶闻录》探官们依旧任务失败了。
眼看木已成舟,沉璧只能静下心总结:“那叶揽洲的确厉害,我与他交手也是步履维艰,你们失败了也属正常。不过如今给进奏官拿到了小虾米的信物在先,又有人借角楼酒樽把那木环交给他,想必这玲珑镇也有他不少帮手,我们不宜硬碰硬。抢消息归抢消息,但官府朝廷,我们总归正面是得罪不起的,此事也只好认栽了。”
小探官为难道:“此前与我们交手的都进奏院官员并未有如此聪明之人,如今这人应是给事中新提拔上去的,看来都进奏院以后的消息,没有从前那般好抢了,对我们也是一大挑战。”
“眼下各州小报泛滥,除了我们轶闻录的探官,还多少其他小报探官散落民间。那都进奏院哪怕都加在一起才有多少官员,手底下跟咱们抢消息的又大多是不聪明的外聘僚属,人家没俸禄没米粮,也就靠一个月那一丁点儿工钱活着,谁肯给都进奏院往死了效命。既是拿钱办事的人,往后我们也拿钱就是,左不过支用的钱财多了些,与届时我们撰写的《轶闻录》收益相比,也不过区区之数,不必计较。”沉璧分析后赌气感慨,“何况,我怎么就不信,只一个聪明人,怎么就能让那整个愚蠢的都进奏院都换了天。”
“沉璧娘子说得是。”小探官微微颔首,但有些欲言又止。
沉璧心觉有异,复问:“如墨既派你来接应我与卢玄,那她可还说什么了?”
“大东家说……”小探官稍显吞吐,“说神秘古玩案和盗墓案受民间市井百姓议论颇深,此事都进奏院也格外重视,所以这真相对咱们《轶闻录》而言,是至关重要之事,大东家请您……务必查出古玩下落和云没村的吊诡之处,届时《轶闻录》当期收益,大东家愿与沉璧娘子均分。”
“如墨早晚要栽在她这颗贪财至极、不知餍足的心上!”沉璧嫌弃地啐了一口,心里又将殷如墨骂了百遍,心说这又是在用高额钱财来买她沉璧的效力,“狗屁的‘请’我!还不是命我去做!”
“沉璧娘子息怒。”小探官拱拱手,“这是大当家的命令,属下也只能照做,来给您传个信儿。”
“罢了,拿她钱财替她效命,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沉璧侧目白他一眼,蹙眉道:“此事我会去办的。”
“请沉璧娘子一切小心。”
“你们也是。”沉璧嘱咐,“卢玄在流木栈,你可去他会面,至于这叶揽洲,且由我去会会。”
小探官再度拱手,应声离开,唯余沉璧伫立在原地思量该如何完成殷如墨这一次的任务。
事到如今,沉璧和叶揽洲两人收到的讯息中虽都只有八个字,但归根结底将彼此背后势力已取得的和未取得的消息都透露个明白彻底。若是己方没有获得的东西,那便是落在对方手中了。
沉璧获得地图,叶揽洲手中则是信物木环,这两样东西对于进入云没村都是必要的。
那他们两人若都想彻查真相,不得已的握手言和就会成必然的结果。
所以沉璧眼下最大的难题就是,才刚刚逃跑的她,要如何与叶揽洲再次接触。
叶揽洲则也知道找不到云没村真正所在之地,即便取得信物也是徒劳。
他此刻也恰恰在想该怎样找到沉璧的下落。
沉璧此刻笃定了叶揽洲也需要她手中这张地图,且在东京时,叶揽洲就护她与卢玄离开,想必这叶揽洲心中也暗自有自己的盘算,并不一定只是老老实实为查案而动手的。
正如她,加入《轶闻录》探官组织,谋财也并不是主要目的。
想到此处,沉璧倒轻松许多,硬着头皮折身回去,叶揽洲也恰好回到了她那“拍立得”的摊位以前。
“这么巧,郎君如此钟情于妾身这‘好运一把’啊。”沉璧巧笑着凑近叶揽洲,鼓足勇气却故意举重若轻、貌似轻佻地说:“你我同为要查云没村神秘古玩之案,倒不必这般势不两立吧?”
叶揽洲似乎算准了她会回来,如今负手而立,对沉璧淡然一笑,“能将‘好运一把’卖得如此高昂价格的,小娘子是在下所见的第一人,也算有些本事,在下很是欣赏娘子。”略顿了顿,复朝四下嘈杂的集市逡巡一番,低语道:“此处人多口杂,小娘子若肯信在下一次,可否随在下移步?”
沉璧亦不惧,“走。”
沉璧与叶揽洲同行,她将古玩都送回一家古玩店里,又按拍开木匣的数量以每匣五十两的价格与古玩店掌柜结算分明,又将剩余的古玩都交换给掌柜,从掌柜那里拿了些押金回来,折成银票放在怀中揣好。
随后沉璧又与掌柜互相道了句“合作愉快”,沉璧才带叶揽洲走出古玩店。
叶揽洲这才知道,沉璧这些摆摊儿用的古玩竟还都是租赁来的!
叶揽洲简直对沉璧这番操作叹为观止!
原来那些购买围观之人以百两买了的,便也就付了银子,自认一个倒霉,用百两银子买了只值五十两的古玩。
而方才沉璧卖给叶揽洲那一匣所谓的“好运一把”,则是活脱脱一个空手套白狼,豪赚一百两!
叶揽洲吃惊地带着沉璧躲进角楼的密室之中,才终于忍不住惊叹着拱手:“方才在古玩店内,得知小娘子的赚钱之道,当真堪称举世无双。在下佩服至极。”
沉璧冷笑:“郎君是看清楚了自己是那最大的冤种吧。”
叶揽洲不吝接她的挑衅:“在下不是冤种。若舍这百两银子,却得以与娘子相识,值,且值得很。”
“油嘴滑舌。”沉璧挑眉,“郎君的嘴,与您这脑子一样好使。”
“多谢娘子赞誉,在下很是欣慰。不过,小娘子方才是说,要与在下讲和?”叶揽洲亲自给沉璧斟了一盏茶,调侃着笑道:“可在下记得,方才与在下势不两立的,应是娘子才对。”
“不敢。”沉璧扬首,倒欣然接下他的一盏茶啜饮起来,随后道:“郎君是官府的人,难道能看得上与妾身这等泼辣刁钻的市井愚妇合作?”
“刁蛮无礼是谓‘泼辣’,奸诈狡猾才称‘刁钻’,小娘子聪明绝顶,又无害人之心,既撒了人家的柑橘、踢翻人家的驴车,还尚知留银赔偿,跟那泼辣刁钻沾不上边。”叶揽洲闲适地往墙壁一倚,悠闲地饮着茶看沉璧神色,巧笑道:“娘子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沉璧心绪复杂,催问道:“少说废话!我只问你,你可真心与我合作?”
“在下对娘子的赞誉,只是为了以示诚意。”叶揽洲正色,“与娘子这般的聪明人合作,在下岂会拒绝。”
沉璧虽觉叶揽洲方才的话有些轻佻,但总归不算恶语,且此番他认真的神情,沉璧倒看出了些合作的真心。
这人并不像是全然为官府办事的——沉璧心底有个声音在这般告诉她。
于是沉璧托过茶盏也饮起来,杏眸微扬,“既如此,不妨你我,认识一番?”
叶揽洲这才轻松一笑,将茶盏在案上放稳,郑重道:“好。”
再转过头时,叶揽洲已挺直腰身,面色严肃而从容,再无半分轻佻。
叶揽洲对沉璧谦逊一礼,“都进奏院进奏官,叶氏揽洲,见过娘子。”
“郎君这官身之礼,妾身不敢冒受。”沉璧虚扶他一把,转而欠身行礼,也用自己的身份与他做了坦诚合作前的交换,“妾身贱名沉璧,是《轶闻录》一众探官之首。”
只是沉璧还是暗自腹诽。
他这个都进奏院的叶揽洲,便是那小探官所说的影响了他们探官进度的都进奏院官员!
呸!
她悄悄地骂。
“静影沉璧。”他却大胆地夸,“娘子果当得上此名。”
叶揽洲只觉在听到沉璧名字的刹那,陡然忆起范文正公所写的《岳阳楼记》中的词句,仿佛那记忆与想象中长烟一空的清阔与皓月千里的明亮突然具象起来,皆融于眼前女子身上,所以他不自觉地唇角稍扬。
而沉璧在听到这一句夸赞以后,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大气且坦诚地说道:“如今朝廷竭力打压小报探官,妾身此前并未刻意隐瞒戏弄郎君,还望郎君见谅。”
“娘子坦诚相告,在下岂有背信弃义之理,自当理解娘子,亦为娘子守口如瓶。”叶揽洲心知朝廷暗中弹压小报探官多年,沉璧此前所有行径此刻倒都算有了解释,“你我只谈诚心合作,不谈各自曹营。”
“小虾米。”沉璧转头,着重解释:“抓小虾米,是我此次任务。”
叶揽洲闻言轻笑,沉璧又扬眸打量他一眼,道:“想必,都进奏院亦然。”
“正是。”叶揽洲并不隐瞒,“取得小虾米的信物与前往云没村的地图,是都进奏院这一次的任务。”
沉璧目光微凝,“若是我猜得不错,而今那小虾米的信物该落在都进奏院的手里吧?”
“是又如何呢?”叶揽洲并不怕她猜到,只笑道:“娘子与我都分明清楚,即便能取得信物和地图,也未必能成功进入云没村中去查那批神秘古玩的真正出处。”
“古玩神秘,云没村更为神秘,只靠信物与地图当然远远不够。”沉璧瞳孔微扩,“去云没村最需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与适宜的时辰。”
“不错,除却天时地利,更要人和。”叶揽洲沉声道,“如今娘子愿与我合作,便已算是人和了。在下相信,若你我联手,小虾米一定无处可逃,那我们便可以利用小虾米进入云没村了。”
“条件?”
“没有。”
“目的?”
“也没有。”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沉璧想不通了,“地图吗?”